我合上电脑，耳边环绕着雨海，静静闭目深思。
或许，当时在案发现场依旧有遗漏的东西，甚至是他们警员在审查监控的时候，由于符合常态而持惯性思维直接忽视掉的细节。
就像上门诊的时候，患者一表示自己发烧咳嗽，医生就惯性考虑新冠肺炎一样。可若是按照问诊步骤循序渐进，主诉，现病史之类的一对应，却又多半都是细菌感染种种导致的。
当然，这种多余的猜想是我根据“西王母是来帮助众生，而非真正的凶神厉鬼”这个观点出发的。
白村在解读她父亲的遗嘱后，笃定“西王母”是因为父亲窃取了“不死药”而对他想要拯救众生的想法实施阻拦。
说直白点，就是两方势力在蛰伏之中的博弈。
这从逻辑上也能更直观地理解，甚至说得上毫无破绽！
然而，我心头却隐隐觉得，这西王母的出现太过突兀了吧？
似乎是有人将其故意摆在明面上，作为传达某种信息的载体。
或许，真的是在隐藏什么？
我不做停留，迅速点开林教头私发给我的那些监控画面，借着灯光仔细核对。
画面中的西王母颜色黯淡，即使用肢端肥大症去做解释，依旧显得那么不真实。
可无论是其带着邪性的装扮，还是背景代表鬼神出没的凶电，无不在表明其旺盛的杀气，又如何反驳白村的观点？
可区别于第一次看到的诡异感，如今我却能微妙地察觉到，照片中依旧存在着一些不真切的地方——与合理共存的异样。
嘶。
几乎就是正常知识水平也能讲出来的程度，可到了嘴边却又少了参照。
到底是哪里呢？
脑海思绪正翻腾，心头不免又想起了裴翼仙那姑娘。
她大半夜跑到我卧室来，跟解剖室的人体标本一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这情形，简直跟监控里的西王母表现如出一辙。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者似乎都没有产生实质上的威胁。
不过要是我哪次半夜醒来，见她这种披头散发，面容阴翳的表现，恐怕要直接上演心源性猝死的表演了。
这么一想，便不由自主地畏缩起来，甚至要去看看房间门反锁上没。
窗外闪电划过，雷声沉寂。
“妈的，这丫头，不在家里也能吓到我，我也真够蠢的。”
我发觉自己有点反应过激了。
然而，就在此时。
我脑海中画面一闪，却浮现出我的自言自语。
不在家……也能吓到我……
不在……吓……
不存在……
霎时，一种想法迸裂而出。
我只感觉背后一凉，宛如晴天霹雳。
不存在的东西，我们又如何能够真正逮捕呢？
我惊愕地看向这些监控照片。
不存在的东西，甚至是不属于现实的东西，究竟会是什么……
翌日，未待破晓，我就拜托林教头召集起了一次紧急会议，既定题目为“关于凶神索命案误判的确定性诊断”。
侦查地点选在了林教头之前死亡同事之一李茜的小区，其曾为重案组中检验科成员，因为光敏性癫痫发作，呈现出断舌样貌的女性死者。
我上一次的破案现场选定的是另一个男性死者，这次为了使结果具有可比性，自然需要更换地点。
“兄弟，你怎么跟磕了药一样？五点就炸我电话，到底是闹哪出啊？上个案子的凶手特征不已经确定下来了吗，而且作案手法经过大家讨论，还有现场证据验证，都完美无缺啊。‘误判’这个词语，会不会有些不妥？”林教头拉着睡意朦胧的双眼，一脸无辜和委屈。
我故作神秘：“如果对方的确是个人的话，那我们的推理就没有任何问题。”
“啊？”小陶在一边擦眼镜，差点从手上漏下去，“尹木医生，你之前可一直在否定鬼神文化存在的，现在怎么突然死灰复燃了？”
她意味深长地笑着：“不会是白村小姐单独跟你辅导过什么，导致你在血与泪的缝隙中看到了新生命吧？”
听起来小陶像是在开车，这似乎在扯子宫下段规律性收缩，导致分娩发动，出现新生的过程。
意图应该是想将我跟白村关系拉拢，可却讲得有些文雅，一边儿的林教头居然根本没听出来。
“他懂个狗屁的新生命，自己都没活个明白呢。”林教头在一边张口就来。
我也不搭理他，权当他狗嘴吐不出象牙，问道：“白村呢，没见她过来？”
“哎呀，白村小姐今天去处理组上的一些调动安排，可能还有一些任务变化，总之比较复杂，不适合老师这种‘实干派’，所以才能这么早把大家都叫过来。”小陶一脸严肃，甚至听不出她是在嘲笑林教头缺少智慧，还是确实发自肺腑的夸奖他。
一行人谈笑之中，小区很快就到了。
很基础的构建，电梯，绿化带，还有数不清的人。
“这个地方绿化这么茂密，就不怕增加天眼的死角吗？”
我抬头望去，都是有些高大的梧桐，成片深绿色的灌木合绕，甚至还有修葺完好的篱笆。
“正常情况下，普通监视器也就85度的范围，只要不是交错安放，肯定会有死角的，毕竟也没有谁会愿意大量投资全方位视角的监视器，那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林教头施展了一番业务能力。
“而且，我国犯罪率逐渐降低，在世界上都是排的上号的，预防工作自然就不显得这么严谨了。”
转弯抹角走了十来分钟才入户，里头黄色警戒线仍然围合，尚未拆除。
这次只来了两三个检验科和网安队的，算上我们也才十个人不到，到了现场都是散开工作，实际上就是装模作样的随处看看，毕竟基本上已经搜查完善，没有什么值得研究的东西。
“好了，兄弟，快点把你的想法讲讲呗，咱们速战速决。”林教头战意低落，似乎做好了我说胡话的准备。
我叫众人围过来，对他们伸出两根手指：“今天叫各位来，是因为我觉得这个案件仍然存在两个破绽，说不定会决定凶手判定的走向。”
“两个破绽？你这也太胡扯了吧？”检验科的副组长娇娇首先质疑，“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的确，之前一整套缜密的推理都是我提议的，如今却又告知他们，我的理论出现了漏洞，在刑侦工作中显得太过随意了些。
“哎，娇娇，再怎么样我们也啥都没发现不是吗？所以我们得一起背锅，可不能搞排斥主义。”林教头立刻维护道，“大不了案件搜查重头再来，咱们又不是没经历过。”
林组长发话还是很有效果的，众人虽然对于紧急集合颇有微词，如今也只能听我先把话讲完。
“各位，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更何况我只是提出了理论，依旧需要各位辨别，才能做出结论上的改变。”
我也不跟他们客气，毕竟加快流程进展为主，便说：“破绽一，监控画面出现的西王母不是人。破绽二，其是否作为真正导致受害者死亡的元凶，依旧有待商榷。”
两句简单的推论一出，众人均是目光骇然。
“兄弟。你，你没讲胡话吧？”林教头瞪大水车一般的眼睛，“那西王母不是人假扮的，还能是什么？难不成，还真他娘闹鬼了？”
林教头老毛病一犯，喜欢倒推结论。
而组长带头渲染气氛，局势可不会好到哪去。
“搞半天，火急火燎跑来，却见大名鼎鼎的尹木医生，在大白天大放厥词？”娇娇身为检验科好手，对于这种无故加班行为十分排斥，“你昨晚不会宿醉未眠吧？”
被她说中要害，我脸一红：“等下我自然会解释，各位请耐心等待片刻。”
随后我出到李茜家门前的走廊，先躲过那些虎视眈眈的目光。
走廊呈“工”字形，在这种联排式住宅比较常见，采光倒是挺明亮的，总共六户人，均是贴着墙壁顺着走廊形状开凿。
转弯处有上好茂密的盆栽，墙墙间隔之间灭火器异常瞩目，甚至于出电梯的地方还配备了一个公共休息的客厅，配置了阳台，环境十分宜人。
尽管如此，户与户之间的间隔冗长，整条走廊弯弯曲曲，恐怕都有四五十米纵深，两户之间的隔音效果奇佳。
这也是为何凶手能够很好地隐蔽身位而不引起邻居的注意。
贴近李茜房门的走廊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左右尽头配置灭火器，随后转弯处的角落放置盆栽，随后便通到公用客厅。
“其余地方的监控有拍到过假扮西王母的凶手吗？”
我蹲在盆栽前，正好能看到李茜的房门。
林教头点头：“电梯监控是没收获，我想五楼楼层不高，他可能是从消防通道进来的，那边没有监控。而其余地方的拍摄镜头几乎都是小区及楼道进出口发现的，逗留时间不超过五秒，而且都是贴着死角走的，行动非常敏捷，要不是体型庞大，恐怕还真难看出来。凶手到很有反侦察意识。”
我继续蹲伏在灭火器箱子后边，此处正好避开了监控，算得上一个死角区域，它的视野范围直接扩散至客厅和李茜的房门。
“嗯……”
我沉吟片刻，吩咐林教头取来西王母相关的监控以及照片。
“我想，主要问题就出在监控之中，我们中计了。”
我宣判。
众人面露疑惑。
“这监控一直有人看着的，而且还有备份，怎么能出问题？你总不能说是我们中间有内鬼吧？”网安的老工李老头反驳。
“兄弟，咋回事儿呢？”林教头也是难以置信。
我迅速解释：“原因不在监控的质量，而是在于它的内容。”
我示意林教头随意播放一段。
五秒的监控片段过得很快，西王母庞大的身躯如同鬼魅一般穿梭而过，除开其极其引人注目的身材之外，几乎没有暴露出任何面部特征以及符号信息。
“慢放四倍。”
我提醒。
老工李老头很快做出操作。
画面一转，西王母的身影缓慢下来，虽说速度不及原本迅速，可依旧在快速移动过程中出现了残影！
“慢放十倍。”我继续提醒。
“这是小区监控最大的慢放速度了。”李老头提示。
画面的帧率接着降低，几乎能看见西王母的身材，与我所推断的肢端肥大症相似度很高，似乎还作为了一个论证来支撑我曾经的观点。
众人看完，均望向我。
“所以呢？没任何特别之处啊。”娇娇在一边询问。
“怪还是很怪，不过无论如何都是人假扮的，这点我依旧想不明白。”林教头发表了意见。
众人点头同意。
你想明白了，还要我干啥？
我指了指屏幕，提示道：“你们看它的身形，有没有辨识出一些不真切的地方。”
“不真切吗？”林教头几乎要把脖子伸进屏幕，拗着头半天也没看出端倪，“这怪异的体型不真切，算嘛？”
我忍住笑：“我说的是，令你们感到不符合常理的地方。”
“没有脸？”
“贴着死角太过完美？”
“可能是进出时间对不上？”
“这能有这么邪门？还不合常理……”
几人在一边七嘴八舌的猜测，我却连连摇头。
“残影。”
忽然李老头坐在沙发上，声音压抑，面色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它有残影。”
“这是什么意思？”林教头不解。
“慢放十倍之后，西王母的画面依旧出现了模糊的残影，就是字面意思。你想提醒我们的是这个，对吧，尹木医生？”李老头面色愈发凝重，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这一下可把气氛给沉寂下来。
“老师，这残影能说明什么？你们表情怎么都变得有些可怕？”小陶看着面色凝固的林教头，又看了看我，看样子完全跟不上侦破思路。
我点头：“没错，我想说的不符合常理的情况就是这点。”
我拍了拍小陶，安慰她不要紧张：“我们通常知道，视频帧数过低，在抓取高速移动物体时，就会出现这种无法辨析的情况，定格的画面是模糊不清的，这就是残影的由来。”
“解决这种办法便是提高相机帧率，保证1秒内能抓拍的足够的画面，避免出现帧数超额的状况。”
“嗯，很有道理。”林教头托着下巴，“这根高速路上抓拍车辆的电子眼一个原理，若是帧率过低，抓拍到高速移动的汽车，根本无法辨别。”
我面色一沉，视线扫过众人：“所以，即使是在慢放十倍过后，观察西王母的画面，或者从每帧照片上查看，均能发现它留下的残影。”
我深吸口气：“这边说明，它要么是辆高速行驶的小轿车，要么……”
“她不是人！人根本做不到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内达到慢放都分辨不清的地步，更何况它体型如此庞大，更加确定了它的本质。这绝对不是一个人类能做到的！”
林教头接过我的话，振臂高呼。
现场人员听取后，均面色发白，陷入不安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