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近况自有沈昶费尽心思寻来告诉云芜知晓。
说好的亲事因着新娘无故离开被迫停下。
小地方,有好心相帮的左邻右舍,便有传风言风语看热闹的人,一时之间,有说两人私奔出来,姑娘叫家人抓回去的。也有说姑娘临时反悔,自己跑了的。
更有人言之凿凿,“姜姑娘不是自己跑了,是变了心,跟别的郎君离开了。”
他那日正好凌晨起夜,睡意昏沉间,隔着朦胧的天光,瞧见了沈昶带着云芜骑马自渔隐村离开。
既是有人证,这传闻便也成了确凿的事实。
只是也有人好奇,“这宋夫子生得一表人才,学识又渊博,姑娘怎会弃了他看上别的郎君?”
纷纷扰扰的流言蜚语一起,总要传到那人耳里。
他不置一词,默默退了新居,又将小学堂的夫子一职也一并辞了去。
他离开了渔隐村,却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沈昶边说边偷瞄云芜的脸色,他想知道她知道这些会是什么反应。
是心疼吗?
他记得那人辞官受刑晕倒去渔隐村的那日,她固执站在病榻前一步不肯离去。
亦或者,会后悔吗?
后悔离开他,来到自己身边?
人一旦沾上了情爱,便会开始患得患失起来,纵是常年混迹情场的沈三公子也不能免俗。
但云芜听着,平平淡淡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眼里也没有波澜,像是在听旁人的事。
甚至她也能察觉出他的心思,直言道:“沈哥哥不用试探我,我不喜欢他,从前的喜欢都是装的。我从始至终喜欢的都是沈哥哥啊!”
她哄起人来,一贯是用心的,甜言蜜语,又柔情蜜意,叫人分不出真假来。
甚至娇滴滴依偎进沈昶怀里,反问他,“沈哥哥,你现在心里还有我二姐姐吗?”
“没有!”
心思单纯的公子,话头当即叫姑娘转走,甚至还起身立誓表心意,“我发誓,我现在心里只有小芜儿一人,绝对没有旁人。”
他未必有多喜欢姜婉柔。
初时是见色起意,后来得知她的未婚夫婿是宋庭樾,便起了争高下的心。
但若真细算起来,这些年他与姜婉柔的接触还没有与云芜相处一月来得多,移情别恋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那到底是他曾恋恋不忘数年也不得的姑娘。
他如今听说她缠绵病榻心下也很是不忍,迟迟疑疑开口,“当年的事未必与她有关。她那时才多大,想来都是她母亲教她的。如今这样也算是遭了报应了。”
“小芜儿……”
沈昶想替姜婉柔求情,云芜多敏锐,当即觉察出来。
她立刻从沈昶怀里出来,柳眉倒竖,杏眼圆瞪,分明荷粉露垂的芙蓉面,却是生气极了。
“你还说你心里没我二姐姐?你现在都帮她说话了……”
“没有没有。”沈昶慌忙解释,“我只是不忍心罢了……”
人皆有恻隐之心,何况他向来怜香惜玉,眼见如今明珠蒙尘,自然心下不忍。
面前坏心肠的姑娘却是柳眉锁恨的冷哼,“沈哥哥既是不忍心,还娶我作甚么?不如干脆退了我的亲事求娶我二姐姐去!”
她说生气,是真的生气,转身就走,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沈昶自然是连忙跟上去哄,一口一个“小芜儿”“好芜儿”的唤,什么拈酸吃醋,什么怜香惜玉,俱都抛到九霄云外去。
但云芜岂是那般好哄的性子。
过两日临淮王府的落梅宴上,她仍是怒气未消,半点不搭理沈昶,任是他绞尽脑汁也无济于事。
宴席过半,云芜避开了人群去四下无人处。
自有人过来同她说话。
姑娘仍是上次见面时的模样,垂眸顺眼,唯唯诺诺,薛姨说什么她只听着,点头便是——她不会忤逆薛姨的意思,从前不会,往后更不会。
薛姨很是满意她的乖顺,也满意姜婉柔的气病和姜府现下的鸡飞狗跳。
“便该是如此,她们母女俩做的恶,这么多年,也该报应回来了。”
她看向云芜的眼里满是慈爱,“我知道,一切都苦了姑娘。只是我们两个势单力薄,若不如此费尽心机,要如何才能报了你母亲的仇?姑娘且先撑着些,等你母亲的仇报了,到时你要怎样,都依你。”
又忍不住落泪,“如此,往后九泉之下我便也可以卸下这一身的担子去见她了。”
云芜当即抬头看过来。
她听出薛姨话里的辞世之意,往日清凌凌的眼里尽是惶恐。
“薛姨别说这样的话,阿芜害怕。阿芜什么都听薛姨的,你别不要我……”
她此生最怕的,便是薛姨抛弃她。
经年难忘的噩梦。
云芜见过薛姨出来。
沈昶正在外面的游廊里头等着她,见她出来自然而然过去牵她的手。
手是冰冷冷的,出乎意料的没有推拒。
她还在生他的气,不是吗?
这样落雪的天,手冷原也不足为奇,只是她那冷像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霜寒彻骨。
沈昶忙让丫鬟拿了个紫金浮雕的手炉塞她手里,又拉着她去厢房里熏笼旁边坐,手捧着她的手不停呵气。
“小芜儿,还冷吗?”
她冰雪消融的面上平平淡淡,看不出情绪,只轻轻摇了摇头。
饶是沈昶这般迟钝也看出不对来。
“小芜儿……”
他小心翼翼细观她的神色,“你怎么了?是薛姨为难你了吗?”
他从未见过她这番模样。
她总是鲜活的,伶俐的,现下却像一潭死水一般,死气沉沉得紧。就算丢了个石子下去,也是咚得一声便没有了踪迹。
但她摇头,“没有。”
她说,“薛姨怎么会难为我,她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云芜说这话时万分笃定,一点儿也没有迟疑。
她再出去,又变回从前的云芜,眉眼弯弯,言笑晏晏。
还有人问起她二姐姐。
昔日上京城的第一贵女,如今深居简出,连这样的宴席都称病推辞了去。
她也是点头叹息,“二姐姐近日身子不好呢!在家中养病,不便出门来。”
晚间宴席散了。
姜府的马车就在外头,沈昶亲自送她上车。
本该回府的马车半途却突起癫狂,马横冲直撞,马夫险些控制不住,眼看着马车就要往无人的深巷中冲去。
到底有人于暗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