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先诛心。
何况姜婉柔那样素来骄傲的一个人，这些话无异于拿着刀子往她心口里扎，她本来就在病中，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刺激。一口气没上上来，险些又晕了过去。
这还不止。
过几日她病情略好些，由蕉叶劝着勉强起榻出去走走，晒晒日头。
却没想游廊打眼瞧见一人走过去，姜婉柔只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再定睛一瞧，险些三魂吓去了七魄。
——她以为自己大白日瞧见了孤魂野鬼。
薛姨自然是云芜带进府来，刻意绕去姜婉柔跟前晃。
三岁大的孩子，心思聪慧的已懂了很多事。
她记得自己当初随口掰扯的谎，自然也记得云姨娘身边有个丫鬟，生得容长脸面，是个爱笑的性子，每每见了姜婉柔都很爱逗她，还会去小厨房拿糕点偷偷喂她。
“不要告诉大夫人哦，我可是偷偷为二姑娘留的。”
她笑起来眼睛弯的像月牙一样，温柔和善极了，拿着帕子轻轻擦拭她嘴角残留的糕点屑。
只是这样爱笑的丫鬟最后决绝自 焚死在了云月阁那场大火里。
彼时年幼的姜婉柔做梦都梦见她在火海里挣扎，歇斯底里问自己，“二姑娘，你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冤枉我们姨娘？为什么——”
几岁大的小姑娘在她的声声质问中害怕极了，哆嗦着身子，哭出满脸的泪。
如今姑娘已经长大，当年的噩梦又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她蜷缩在房间角落，捂着耳朵，惊恐无助的模样，嘴里不停呢喃着，“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
姜夫人匆匆赶来，将姜婉柔搂在怀里，温声安抚，“柔儿别怕，不是鬼……她没死……”
姜夫人没告诉她薛姨回府的事，便是生怕她如此，没成想竟叫她自己亲眼撞见。
姜婉柔浑浑噩噩，半点听不进去，“不……她死了……她是来找我报仇的……她和姜云芜一样……都是回来找我报仇的……”
她神智已然开始不清醒了。
姜海道回府来知道此事，只以为姜婉柔年纪轻，这才叫死而复生之人吓到了，自然是盛怒。
“谁让人进的府？”
他早有交代，薛姨不再是姜府人，未经他的允许不准入府——他不欲再牵扯出当年的事生是非。
门房迟迟疑疑不敢言。
最后是云芜走出来，“是我带薛姨进的府。”
她原先是那样怯懦的性子，此刻却是坦荡得很，还佯装不解，“父亲这么生气做什么？薛姨不过是来看看阿芜。谁曾想二姐姐胆子竟这样小，不过瞧了薛姨一眼便吓成这样。”
不是胆小，而是心虚。
只这一句话，姜海道便敏锐觉察出面前的姑娘不一样了，他沉着眼，打量着看云芜，“我不是曾交代过你，无事不要去打搅你二姐姐病中清净。我怎么听说，你时常去寻她？”
他想家宅和睦，自然是两边皆有交代。
原以为云芜性情柔弱，最是听话，却不想反倒是她最是猖狂，三日两头过去寻姜婉柔不痛快。
云芜闻言莞尔一笑，“二姐姐生病，阿芜担心得紧呢，自然三日两头要过去瞧瞧二姐姐才安心。也是父亲说的，我们两个姐妹要互相扶持才是，不是吗？”
她有数不清的借口为自己开脱。
原来这才是她的性子，伶牙俐齿，矫言诡辩，姜海道终于知道自己从前都是叫她蒙骗了去。
但如今知晓早已是迟了，面前姑娘已然定了临淮王府的亲事，如今也算是半个临淮王府人，他纵是气盛也奈何不得她。
云芜自然也是知晓才敢如此胆大妄为，她笑得眉眼弯弯，“怎么？父亲是生阿芜的气了吗？”
她看见姜海道愤懑欲要扬起的手，反倒将脸凑过去，嚣张极了，“父亲可要狠狠地打下来，最好留个鲜红的掌印，我才好顶着这张脸过两日去临淮王府赴宴。”
是临淮王妃的宴席。
高门贵户多宴会，闲来无事便会寻个由头聚一聚，眼下正是年节将近，冬梅盛开的时节，是以谓之落梅宴。
云芜如今与沈昶定亲，自然该当赴宴。
姜海道恨得牙根痒，脸色也极是不好看，隐隐抽搐的脸下是按耐不住的滔天怒意。
姜府上下向来以他为尊，他是一家之主，岂能忍受得了这样的挑衅。
“家宅不宁，我管教我自己的女儿，便是临淮王府也不能置喙。你以为你和临淮王府定了亲便有人撑腰，为父不敢打你了吗？”
他实在盛怒极了，这便不管不顾要扬手打下。
“姜伯父——”
沈昶从外头进来，脸上还挂着散漫的笑意。
“姜伯父这是做什么？”
他走上前，顺其自然将云芜护在身后，“不知阿芜犯了何事，竟惹得姜伯父如此盛怒？”
当年的事自然不能与外头道。
就连去挑衅姜婉柔也自有姑娘解释成“姐妹情深，担忧探望”。
姜海道到底浸淫朝堂十数载，场面上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当然门清，于是暴怒的脸立即收敛起来，转而叹气改口。
“是父亲糊涂了，你二姐姐病情加重，我实在是心里焦躁，这才牵连上你。”
他又变回慈爱祥和的老父亲。
她自然也变回乖巧懂事的好女儿，“是阿芜不对，眼见父亲烦心也不能为父亲解忧。阿芜实在是无用。”
这场官司便就这般揭了过去。
后来两人去园子里赏花说话，沈昶庆幸，“好在你那日让人唤我唤得及时，我若晚去半个时辰，你都不知要被你那狠心的父亲罚成什么样了。”
他还记得上次云芜跪了整夜的祠堂，一双腿脚险些跪废了去。
但云芜不解，“什么让人唤你？我没有让人去唤你啊！”
她身边都是姜夫人的人，哪有能供自己使唤的心腹。
“不是你？那是谁？”
园子里的梅花开得正好，疏影横斜，雪光梅影，芬芳清冷。
云芜顺手摘下一朵梅花，红的瓣，白的手，轻轻一用力，花瓣便被碾碎，有通红的花瓣汁液染红了指尖。
她看着指尖碾碎的花瓣，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