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最近对治愈法术特别感兴趣？”
不明就里的马骥微微颔首，默默观察着女孩的神色。
“嘘——我听不清了……”木饱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依旧竖着耳朵听。
“啊！！——”
诊室内又是一阵可怖的嘶吼，回荡在已经颇为空荡的悬医阁大堂内。
“神无君，怎么也不知会前台医师，就在外头等呢？”
这时，牛长老看见了在门外踌躇的主仆二人，出声叫出了马骥的名字，引得为数不多仍在医阁内的病人纷纷抬头望了过来，想看看传说中的“神无君”真容。
那里间受伤的小精怪也听到了，略显诧异地往门外看，正巧与木饱饱对上了视线。
“呀，你这伤口还不好？我记得上回，我的副手可给你开了最好的药膏啊！”
牛宿也一眼看见了诊室里的小病人，连忙快步走进房间，去翻看台上摊着的病历本。
正在接诊的医师见牛长老来了，忙站起来让出台后的椅子，毕恭毕敬地退到了一边。牛宿一落座，就解开了病人手臂上的纱布查看伤口。
“啧，怎么还有新伤的痕迹呢！你是不是一直动来动去？上回就和你说了，烧伤溃烂要静养，你这样能恢复才怪呢！”牛宿扫了一眼伤口，立刻埋怨起来。
木饱饱也紧紧盯着那小妖的手臂。
不知为何，自从经历了好友纸鸢的枉死，以及御妖司奇怪的后续处理，只要遇到怪事，她都会留个心眼，多问自己一句为什么。
看那小妖嚅嗫着却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顾虑，木饱饱忍不住开口了。
“怎么……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你可以说出来，我们帮你想想办法！”
小妖瞥了一眼木饱饱，神色更加慌张，连连摆手回答道，“没有没有，是我自己……呃，平日里干活不小心剐蹭到了旧伤。”
女孩叹了口气，“可你这显然不是摩擦所导致的伤口呀，牛长老你看……”
牛宿没有接话，只是苦笑地反问道，“木姑娘，此言差矣。自古医不自治，医不叩门，医不戏病。你可知道是何意思？”
木饱饱茫然地摇摇头。
马骥在一旁替她回答道，“意思就是说，医者得病不应自我诊断还需求他人救治；医者不应主动上门要求病人治病；医者治病的过程中，也不应拿病情开玩笑。”
牛长老摸着下巴点头说道：“没错，神无君的解读全然无误了。病人如果不愿开口的事情，咱们是不能够强求的。”
小妖听到这里，仿佛暗自舒了口气，呼吸顺畅了一些，不像方才见到他们时浑身发抖的受精模样了。
牛长老提笔在病例上写了两行今日的面诊情况，忽而皱了下眉头，旋即抬头问道，“孩子，你这建档的时候，都没写全个人信息呢。你叫什么名字，现居住何处，从事什么工作，懂得哪些法术——这些基本信息，悬医阁还是要求如实填写的。”
“嗯……”小妖想了想，终于怯生生地回答，“我叫陈小山，是南门外隧道中执勤的烛妖，不懂得什么法术，只会点些火星子。现就和工友们一同住在南巷的金鱼胡同里。”
牛宿刷刷地记下了他说的信息，然而将手臂上的纱布重新小心地绕好扎紧，转头看了一眼原本的医师。
“好在只是皮肉之伤，未伤及骨血，只能先这么处理了。”
言毕，他严肃地又同陈小山明确道，“只是啊——若继续这么拖下去，那病情加重，累及内脏也是早晚必然的，一定要重视起来，你那隧道中的工作，能请假便请假，雇主不至于见到你这伤势，一点情面也不给吧！”
陈小山接过病例，连连点头称道，“是是是……我回去一定注意！”
女孩只好担忧地看着他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悬医阁。
马骥拍了拍她的肩头，宽慰道，“自己的伤还未痊愈呢，你就别瞎操心了。”
可是木饱饱直到小山离开，才忧心忡忡地说道，“我对这个小烛妖是有印象的，上次来换药也见过他，总觉得他的伤不是那么简单，若是受人胁迫所致，那应该严重违反了精怪保护法了吧！”
她这话还好说得声音不大，只诊室内其他三人听见了。
牛长老立刻换了一副恼怒的模样，伸出手制止了女孩继续讲下去。
“木姑娘，你虽然曾经救驾有功，得到了太子殿下特别关照，但这不代表你就能在御妖司妄议是非。不确定的东西只是你的猜想，但你说出来了，可就要悬医阁负责任了。这不太合适吧！”
“我可没有因为那件事就——”
木饱饱求助般的望向马骥，后者却也摇头示意她就此打住。
“牛长老所言极是，御妖司是最讲求证据的地方，这样的言论确实不合适。我们这就准备回去了。”马骥不动声色地牵住了木饱饱的手腕，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继续说道，“今日我只是来替圣主传个话，明日请长老随我进宫面诊，不要带多余的人。”
“臣领旨！圣主的事乃是悬医阁头等大事，臣定当全力以赴！”牛宿转眼间又满脸堆笑了。
回府的路上，木饱饱一直闷闷不乐的，什么话都没同马骥说。
他自然也懂得，爱操心的脑袋又开始为陌生人高速运转起来了。
“饱饱，别怪牛长老为难你，你担心的事儿，确实悬医阁和白事厅都不便插手……”他试着宽慰女孩。
木饱饱只是摇头叹气。
“这样吧！我将马府内一记神方给你，如果下次换药你再遇见陈小山，你就将那方子赠予他——那是外头绝没有的药方，连悬医阁也未曾见过，我想，到时候一定能引出烛妖背后之人。”
女孩闻言，大大的杏眼放出光彩，整个人回了神，欣喜地一把揽住了马骥的手臂，紧贴上去。
“有道理，这个引蛇出洞的计划简直绝了！”但是继而她又想到了什么，笑容突然凝在嘴角，“可是……那是马家的独门药方吧，你爹娘现在都不在，你拿出来公之于众，真的是没关系吗……？”
“这有什么的。”马骥笑了，“据说是我祖母年轻时研制出的秘方。其实我一直觉得，既然是治病救人的方子，不为世人所知的话，就失去所有意义了不是吗？只是爹娘当年可能不那么认为，或者他们一直没有机会……”
说到这里，他沉吟了片刻，霍然回头，重新换上温和的笑容望着停在原地没动的木饱饱，“就这么说定了！好了，你别乱想了。”
女孩的眼眸微微一变。
第一次，她在这双曾经冷酷空茫的眼睛里看见了不一样的东西。
他可能早已不是初遇时那个对精怪冷血冷面的当朝第一御妖师。此刻，他的眼中分明也有对精怪的同情与关怀，更有了所谓的“人情”。
若是换做当初，她绝不敢想象有一天他也会变成精怪们的“神无君”。
“主人！”木饱饱踏近了一步，她放下了顾虑，却故作苦恼地宣布道，“主人，你变了！！”
“啊？”
男子有些愕然，不知她所言为何。只是暗自捏了把冷汗，心想女人的心，变起来还真是快啊。
以前木饱饱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心里有点什么是藏不住须臾的，无论爱恨都透明纯净，让人看了不禁会心笑起来。不知从何时起，女孩也悄悄长大了。
“变得更像是个活生生的人了！”
“噗！”马骥实在忍不住喷笑出来。这话真不知是夸还是损。
“所以——也变得更帅了！”
“咦？主人脸红了？”发自内心地将对方一通猛夸，木饱饱不由得哈哈大笑出声，看着马骥一贯苍白的脸上也浮起一层霞光般的红色，带着欢喜促狭道，“一夸主人就害羞了呀！”
“……没有！”马骥只得背过身去，加快了脚步前进。
“神无君万岁！万岁！我先替小山谢谢你！”
女孩的笑声久久回荡在归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