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晨曦初现,城门重新开启,男子才悄然返回了府邸。
时间太早了,下人们都还在沉睡,他独自静悄悄地回到了后堂的卧房,没有惊醒一个人,准备给豢养在后院的精怪们投食。
然而,令他惊异的是,那些受伤的精怪竟然一只都不在卧房。
这么一大早,他们能跑去哪里?
他诧异地找遍了整个院子,依旧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他有些担心起来,敲了几个亲近的下人起来询问,却都是睡眼惺忪地说没见过精怪们活动。
男子愈发觉得不安,也顾不得自己一宿未眠了,立刻叫起了全府邸上下的人。吩咐他们在周围寻找。
真是一团乱!
他想,朝中下达的要务一筹莫展,等着自己晚些去解决,在这节骨眼上,私妖还失踪了。
……
仆人们没有找到精怪,却在翻天覆地的地毯式搜索后呈上了一件东西。男子只看了一眼,脸色大变。
那是一只绘了暗纹的腰牌,不是府上的东西。
“在哪里找到的?”他急切地问道。
“禀老爷,是在后院的一个角落里找到的。”仆人回答,“奴才无意间钻进去,发现了哪里居然有一个从没见过的奇怪的小池子,这个腰牌当时就落在池边呢。”
他握紧了那枚腰牌,只觉得攥住的确实自己的心脏。
难道说——他们失足落水了?
不对,还是说,他们竟敢从秘密水道逃出府邸!
“带我去看看,快!”他脱口而出,长身而起,“马上去!”
现在这些仆人们不曾知道,那个荒芜多年的后院里还有这样一个小池塘,由于一面平静的铜镜,悄悄地铺在草丛的最深处,四周被葱郁的美人蕉围了起来,几乎要人弯着腰钻进树丛里才能找到这片天地。
后院栽种的斑叶芒长得很高,能完全遮住成年女子,拨开草丛,终于见到藏在院子最角落里的池塘。
不同于周围景色的苍翠,小池塘的水面上没有一株水草、一片浮萍,通体泛着幽绿色的光,仿佛深不见底。
仆人们忙活着,围着池子搜寻起来。
“禀老爷,还是什么都没有捞到啊!”
仆人们手里拿着长长的竿子,忙得满头大汗。
他从沉思中抬起头,瞳孔一震,水里什么都没有?
那么说来,大概不是意外落水了。这个池子已经弃用了十余年,早些时候那些知道后院秘密的仆人们,也都遣散回家养老了。
他忽地站起身来,从左右的仆人手中拿过一卷湿漉漉的绳索,靠近池塘。
在绳索的另一头栓上一只石块,再一分分地吊入水中,然而一卷三十丈的长绳全放下了,石块根本没有触到底的迹象。
于是他又拿了一卷续在一起,继续往下探,直到十卷绳索全都用完,那个看似袖珍的池塘还是没有探到底。
周围的仆人们面面相觑。这个早上凭空冒出来的池塘,到底有没有底,又通向何处?
没人敢作声。
“哎,大家辛苦了,都先回去休息吧。”一片寂静之中,男子开口了,“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坐一会。”
仆人们是巴不得早点从这诡异的后院离开,但仍有些担忧,劝说道,“老爷您也回去吧,这里看起来很是不吉利,若是一个人待着发生什么万一……”
“我说了没事。”男子头也不抬地低吼道,“都下去!别烦我!”
很少见到儒雅随和的老爷用这种语气同下人讲话,大家立刻噤若寒蝉,不再多语,一溜烟全消失了。
男子颓然地坐倒在了茂盛的斑叶芒丛中,怔怔地望着面前深不可测的池塘,眼神也逐渐变得幽深不可测。他久久地凝视着水面,手掌握紧了那块腰牌,将指节都捏得发白了。
“……复妖会……!”
他发狠般地喃喃自语。
晌午时分,从悬医阁的门口望出去,今日排队看诊的病人特别多。
利用午休时间跑出来想换药的木饱饱,在队伍里等得有些焦急,眼看着队伍不动,自己的时间又快到了,进退两难。
“哎呀,这都几时辰了,我们还饿着肚子呢!”
“就是就是,今日不知怎么了,人都排过两个转角了,怕是得白白浪费一天时间了。”
周围不时传来病患们的抱怨声。
木饱饱见前面遥遥无期,只好从长队里退了出来,转身准备回白事厅去。
穿过人群,女孩被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外伤精怪给吸引去了,他们看起来年纪都不大,却个个伤得很惨,像极了战争前线回来的那种伤兵。
木饱饱的目光停留在队尾的一个小家伙身上,他的脸上一层黑灰,衣服似被火烧得褴褛,抱着自己沾血的双臂微微发抖。
“啧啧,你看那个,造了什么孽啊——”小妖后面的人也瞧见了他的伤势,窃窃私语着。
木饱饱没有停下脚步,回到了白事厅,见夏厅和泪都在悠然地午休,一派岁月静好的样子。
“师父,有没有听说今天御妖司接到什么重案,呃,或是死者要送来咱们白事厅的?”
泪怪笑起来,眼神里意味深长,“怎么,闲得慌想要找活儿干,还是前面重案干上瘾啦?我跟你讲,咱们就拿这么点月钱,你这——真没必要……”
“师兄!”女孩扬起了尖尖的下颌,十分不服气道,“我是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么?我只是刚刚去换药,见到悬医阁今天外伤病人爆满,以为出什么大事儿了呢。”
一直靠在椅子上假寐着的夏厅这会子睁开眼,习以为常地说道,“这不是入夏了吗,天干物燥的,容易着急上火,大家穿得清凉,也容易磕磕碰碰的,外伤病人多也不怎么稀奇呢——我可警告你啊,不可在厅里妄言,到时候传出去了,说咱们白事厅盼着出事,传到长老耳朵里就坏事了。”
“……是。”木饱饱蹙起柳眉,不再言语。
待到日暮,夏厅见她的旧伤中午没赶上处理,而厅内今日又比较空闲,便特许了她早些下值。
女孩折返回到悬医阁,就在门口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马骥身形颀长,立在医阁门口,少有地没有着黑袍,而是穿了一件月色的薄衫,却不减英姿。从侧面看去,挺拔的鼻梁宛如神功雕刻,剑眉之下的冷眸带着一贯的疏离之气。
木饱饱晃了晃神,心想,别说,远远望去,马骥与太子殿下真有几分像,只是走进了细看,神态大相径庭。
“主人!”
不有多想,木饱饱开心地直挥手,招呼着马骥。
他扭头看到女孩,眼神立刻柔和了许多,与刚刚判若两人。
“怎么这时候来了?”马骥赶紧朝她走近,轻声问道。
她鼓着嘴踮起脚凑近他耳边回答道,“来换药呀!中午人太多,没排进门儿。师父特别宽许我早点放班再过来一趟。”
“嗯,终于晓得不自己瞎搞,乖乖来找医师了?”马骥似乎是满意地点点头笑了。
“对了,你怎么来了?——你,该不会是出任务受伤了吧?!”她忽然想起来,咋咋呼呼地扯起他的衣袖,从头到脚,左左右右仔细看了一圈,自言自语道,“奇怪,没看见呀。”
“我找牛长老有些事——”
突然,二人被一阵吃痛的大叫打断。
“哎哟!——哎哟!——”
那离门口最近的一间诊室里传出来的。
木饱饱歪着身子朝里头瞧去,见半撩开的帘子内,露出半个病人的身体,好像是因为太痛苦,本能地蜷缩起来,躲闪着医师的检查。
她觉得那人倒有些眼熟,忽然想起晌午排队的景象。
这不就是那个被严重灼伤了的小家伙么?!
见到熟人,她不禁提起了几分精神,想听一听诊室里头到底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