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天空的尽头,鱼肚白终于冒出来了万丈金光。一轮红日跳出了地平线,灿然的光芒顿时笼罩了整片大地。
就在黑暗与光明转换的时刻,聚集在隧道入口大门处等待上工的人群发出了一阵惊呼。
几乎是一瞬间,一眨眼的功夫,好似有两个身着便装的人影从他们面前闪过,又从所有人眼前凭空消失。
一缕初生的朝阳照在厚重的铁门上,大门兀自紧闭,然而,为首的队长立刻惊呼道,“哎?钥匙?我的钥匙呢?!”
他摊开手掌,前一秒钟还捏在指尖的钥匙不翼而飞了。
身后的劳工们面面相觑,再看面前的铁门,那精巧的银色钥匙正不偏不倚插在锁孔里。
“真是……活见鬼啊!”
“听着,都待在原地别动啊!我得先去通报一下少主!”
外面虽已天明,隧道的深处仍十分幽暗,因为水道的关系,六月天里阴森寒气逼人。
起初耳畔只有流水的声音。
两人举着火把急速前行,越往内便开始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扭曲而诡异,且十分含糊,甚至不像人声。
木饱饱担忧地望向马骥,他却猜到了个大概。
或许正是自己幻象之中看到的那些被抛弃在水道中的死尸,有个别还未死透的烛妖,仍在苦苦挣扎和抽泣。
女孩不安地走着,忽而脚下一崴。她停了步子一照看,脚下那块石板的缝隙之中血迹斑斑,赫然嵌着一截断指。
那手指也不堪入目,被泡得肿胀发白,还烧伤见骨。
见过无数惨死的精怪,如今,她的心头顿时燃起无名怒火。
又是这样的惨剧!
在随主人来南岭之前,她没有任何心理预设,只猜想南宫家许是为了治水强制奴役精怪,如此马骥便有理由来探明虚实。
她怎么也想象不到马骥先前看到的残忍画面。
因此她用牙齿咬住了下唇,强制自己一秒冷静下来,正在心中天人交战的时候,被一阵刺鼻的血腥臭味打断了思路,呛得她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脚边的水面上冒着气泡,她把火把移到边上一照,竟看见半个青紫色的脑袋和一双骇人的大眼睛,正死死盯着她们二人。
“呀!”她不禁惊呼出声。
这下马骥也看到了水中的那个怪物。
下意识出于自卫,木饱饱另一只手背到后腰,握住了金索,掌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对峙之间,那个怪物悄然地把整个脑袋伸出了水面,率先打破了僵局。
“你们,是谁?”
……
那声音含糊嘶哑,又有些许笨拙,像是学语的孩童。
女孩的手一顿。
“我们是圣主派来的使者,不是入侵者,南宫大人没有跟你说过吗?”马骥立刻冷静下来,一本正经胡扯道。
对方听了,大大的眼珠里流露出单纯的诧异与不解,犹豫了一下,他还是从水道中站了起来,淌水上了岸。
木饱饱第一眼觉得,这怪物应当也是烛妖,但他的体型和普通烛妖相去甚远,肤色也全然不同,特别是细长的脖子上压着一颗倒三角形的大脑袋,几乎占据身高的三分之一,看起来有些可怖。
他上了岸,带出了更浓烈的腥气,木饱饱捂住口鼻压抑住呕吐的冲动。
“大人没有和我说过……”他一字一顿地回答,但是看上去并没有立刻戒备起来,马骥便猜测,这隧道可能几乎没有外人进入过。
“不信你看这官牌。”木饱饱情急之中拿出御妖司的木牌,尽量伸长手臂,递到他眼前晃了晃。
“唔……丑丑不识字……”他为难地嘀咕道。
马骥上下打量着这个怪异的侏儒烛妖,见他的腰间挂着打铁匠才会传的犊鼻裈,上面挂满了叮叮当当的钥匙和精细的小工具。
虽然身材矮小,行动迟缓,话也说不清楚,但他的双手一直在盘着挂在腰上的工具,十指灵活修长。
“你们……来做什么?”丑丑站着不动,继续问道。
“我们——”木饱饱话音未落,被马骥打断:“我们从京都带来了治疗灼伤的神药,南宫大人说了,需要给隧道中受伤的劳工们试用一下,如果对症,则可大批采买。”
可能是马骥的言语中表达过于复杂,丑丑似懂非懂地愣了半晌,才终于点点头,看起来也不甚理解的样子。
“最近这一批受伤的蜡烛,确实快撑不住了。”他终于迈开脚步,对二人道,“你们跟我来吧。”
木饱饱看着前面领路的侏儒,她注意到丑丑的左手握着一片雪白软绵绵的东西,感觉仿佛赶紧有一条冰冷的小蛇缓缓爬上了自己的脊柱。
他说蜡烛……是指的烛妖么?
还有他手里的,又到底是什么啊?
“你们想知道这是什么?”
丑丑虽没回头,但好像有透视眼一样,看穿了她的心思。
“这是清理烛台上沾着的皮呀。”他笑了起来,扬了扬手中的东西。
她全明白了!
那条冰冷的小蛇瞬间缠住了她的心脏。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那想必就是陈小山这样的烛妖身上剥落的皮肤!
好在几乎是同一时间,她的身子就被马骥坚实的臂膀托住。
“别怕,在隧道中,这是很常见的。”丑丑见女孩的反应这么大,将那块皮塞进口袋里,随手在短裤上擦了擦安慰道。
木饱饱的脸色惨败,在马骥的搀扶下往前走,三人放缓了速度。
没走多远,侏儒停了下来,回头说道,“这就要下去了。”
他跪在了地上,熟练地摸索了一下,就从地面找到了一面板盖,取出一把钥匙轻轻一转,便将其拉了起来,露出一个地洞的入口。
“哎我说,你们那火,该灭了。”丑丑挡在他们跟前,指了指两人手中的火把。
“隧道那么黑,要如何照明?”女孩反问,但话刚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对。
那正是蜡烛们的作用,不是吗。
“我们……我们灭了便是。”她立刻吹灭了火把。
丑丑狐疑地扫了她一眼,撇撇嘴,转身继续带路。
进了洞口,三人一直拾级而下,她见到了足以永生难忘的梦魇。
每五级台阶的距离,行道边就竖着落地的大烛台。然而插在托盘上的才不是什么油蜡,却是一个个活生生的晕死过去的烛妖。
他们的双臂无一不环抱在胸前,整条手肘便成为自燃的蜡烛。
木饱饱尽力压抑住心中翻涌的情绪,强装镇定。
可每前进几步,她的心脏都更加绞痛,直到她再也不忍去看那些自燃的烛妖。
“这是地下河,火把点不着的,大人才想到这个办法。”丑丑淡定地边下楼梯边说道。
“那他们——会死吗?”女孩终于忍不住问道,声音颤抖。
“当然了,蜡烛用完了,就换新的。管理蜡烛,是丑丑的工作!”侏儒咧嘴一笑,像孩子般显出几分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