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大人,我是冤枉的啊!!”
药师老板见瞒不下去了,连忙跪地讨饶,“这小子的确是我所栽的皂角树化形而成,可他几乎没有妖力,也帮不上药铺的忙,实在称不上是个精怪。”
木饱饱轻抚了几下皂角精单薄的后背,有些愤怒地说道,“就算是最低等的精怪,也有保护条例,你家的这只暂且不说身体情况如何,显然精神上已然受到了巨大刺激,既然府上没有别人,我们是否只能认为是您一人所为?”
灵山伸手拦住了木饱饱的胳膊,语气客气了许多,“老板,既然陆大人知道你们这个街区的情况,那你不用过于担心,我们巡查完毕就把皂角精物归原主。还请老板带我们进屋。”
药师愣了一下,又满脸堆笑,“好好好,二位大人随我来。”
木饱饱皱眉,不解得瞟了一眼灵山,后者却意味深长地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快跟上。
心斋园不过是最为普通的三开间,内天井,中间最大的厅堂被老板改成了药铺格局,三面高高的大药柜倚着墙摆放。但比起在悬医阁见到的药局,木饱饱觉得这家店怎么看都有些过于凌乱,许多的药材都随意混放在柜台上,或许也跟人手不够,疏于打理有关。
老板匆匆地拂袖,一把推开面前散乱的物件,十分不好意思地招呼二人道,“乱是乱了些,鄙人是独来独往惯了,也没有请人来打理的习惯,只在自己心中有个谱,所以方才才说若是药材移动怕是难以寻找。”
说着,他又赶快从柜台内推出两张颇有些年头的方凳,掸了掸灰,“大人们请坐,我这就去给二位煮壶茶来——”
“哎,不用忙,我俩自己转转便是了,尽量不给你移动物件。”灵山赶紧劝阻了老板。
那药师本已揣着茶壶往厅堂外迈去,视线落到地上迟疑了片刻,神色有些紧张,却听灵山这么一讲,如释重负般地又转身回来,连连称是。
木饱饱沿着墙边的货架巡了一圈,那些药材多为草本植物,她不需几秒便悉数嗅出了品类,剩余的那些雄黄、明矾、砒石、蜈蚣、蛇胆种种,她逐一翻开包装核对,皆无异常。
灵山则是盯着柜台内的几册本子,不经意地问道,“柜台上摆的这些,可是店内的账目啊?”
“是——”
不等老板应答,灵山已经抄起最上头的一本翻看起来。
老板忙不迭地放下茶壶凑了过去,见灵山翻得笼统,有一嘴没一嘴地介绍起来。
“这些正是账本,您手里这本是今年的。说起来开张也十几年了,零零总总不过就这么几本,真是小本经营。”
灵山一边扫视,一边又问道,“老板,有没有进货的账目?”
“哎…我们家没有那种习惯,老底子呢祖辈们都是进山采药的,能搜罗到的药材我们不会花钱去进。到了今天,我还得坚持每月巡山,您瞧——我拿工具就摆在门边。”
两人一看,果然门边靠着一只小背篓,里面装着沾了污泥的铲子和锄头。
灵山讪讪地合上帐本,扭头问她,“怎么样,都检查完了?”
木饱饱点点头,她手中的小精怪还在发着抖,失神自言自语。听着皂角精颇为神经质的碎碎念,忽然,她的目光落在门外不远处那口水井上。
“咳咳,老板,不瞒你说我们在北山街跑了一上午,确实有些口干舌燥的,还是想跟你讨杯茶喝了再走,麻烦你?——”木饱饱说着,走到他们面前端起茶壶,递到老板的手中。
老板的脸色一阵红白,欲言又止道,“呃……这下就难办了……府上茶叶正好泡完了,一种都不剩了……”
木饱饱摆摆手道,“那白水也行,我们不挑的,劳烦了。”
老板拿着茶壶,在原地踌躇一会,见二人盯着自己,才往门边挪去。他经过水井,并未停下脚步仍径直向屋外走。
灵山忙喊住他,“诶?去哪儿呀,这水井不就在跟前么?!”
老板的脊背僵了一下,缓缓转过身讪笑,“嘿嘿嘿,井里前些时日断水,我怕现下水质不好,喝了影响二位贵体,我出去街坊邻里的讨些干净的来,嘿嘿嘿…”
这下不用木饱饱点明,灵山也觉出了异样,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水井边往下望去。老板是手足无措地试图阻拦,然而被一把推开。
“饱饱,你快来看。”灵山唤道。
木饱饱抱着皂角精一接近那口井,小妖便如同见了鬼似的拼命挣扎起来。
“不要!不要!……别杀我!别杀我!”
老板恼羞成怒就要上来夺妖,嘴里恶狠狠地说道,“你再敢胡说,小心我把你嘴给缝上!”
木饱饱转身护住皂角精,纤细的手指一转,腰间的金索化作细绳,结结实实地捆住了老板的双手手脚,让他立刻动弹不得。
“老板,你这水,怕是不光喝不得吧——这样,要不我舀一勺上来,你碰碰看?”灵山质问道。
“这…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井里的水,那水又不是我自家能够控制的咯!”老板干脆直接装起傻来。
木饱饱不与他理论,她右手一点,那井绳连着水桶已经自个儿打了水上来,好好地摆在三人脚边。
她单膝跪下,凑近水桶仔细查看。只见那水混着几缕污浊色,怪的是闻起来却无异味,不像是普通的污染物。
灵山心急,伸手要去沾那水,被老板一声大吼给拦住。
“别!千万别!算我求求二位爷,别碰这水,呜呜呜!——小的…小的什么都招了!”
这老板见死到临头瞒不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跪倒在地嗷嗷大哭起来,也不知是真心害怕,还是要博取二人的恻隐之心。
“还不速速从实招来?!”灵山厉声道。
“是…呜呜…”老板低垂着头,边抽泣边回述起来,“大约是,半月前,有个不知来头的大老板,忽然找到我心斋园来,说要跟我做笔大生意。我一开始也觉得奇了怪了,你说这京都大小药铺不下二十间吧,怎的偏偏会寻到我这不起眼的小店来?……可单子实在是大啊,我没忍住诱惑——我就硬是接下来了,哎,我真是糊涂啊!!”
“等等,什么单子?来者何人?”木饱饱追问。
“来者……他自称是绝影,小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真名啊,他拿来了一张方子,是我从没见过的方子,喊我替他配出这剂药来。我压根没敢想过,那些药材还能这么配比……总之,我敢保证,二位大人拿去随便给哪个药师看,他们都会如我这般说的。”
“然后呢?方子呢?”灵山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
“方子……我给埋在院子里了。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那张方子了二位爷啊…”老板说着又带上了哭腔。
“是治什么病的方子?”木饱饱见状不禁更加好奇。
“那…那哪是治病的方子,是要命的方子!那个叫绝影的,嘴上说抓药救人,其实不知手里攥着什么阴谋呢!二位有所不知啊,到了取货那日,他非但没拿走那批药,反而抓了好几个小型精怪送来我铺子,威胁我如果不配合他,就会被司刑局捉去。”
“所以绝影是司刑局的人?!”灵山十分震惊。
“我说不好,我实在是不知道了,呜呜呜…方才二位来敲门,我慌了神才胡乱编出陆大人来过的话,实际上,陆大人不过是率人巡视过北山街而已,并未光临过寒舍,更谈不上认识小的……那个绝影,我不知道他在司刑局是什么关系,但是他抓来的精怪,好像都是御妖司内的。”
“竟有此事?!”木饱饱和灵山异口同声道。
“小的不敢乱说,千真万确呀,你们可知道他抓来这些小妖是做什么用的?”
木饱饱摇摇头,眼也不眨一下地盯着他。
“他说了,这尽是些可有可无的妖,拿来做试验正正好——”
“是那方子?!”木饱饱反应了过来。
“没错!!那方子,是制作来增强精怪妖力用的,他抓来的精怪,都当了试验品……”
木饱饱这下彻底明白了。
突然离奇自戕而亡的精怪们,司刑局,她的梦,一切都与心斋园串联到了一起。
她神色复杂地瞥了一眼灵山。
对方的脸上仍是只有震惊。
然而她的心中却瞬间闪过了无数种可能。
为何灵山瞒着所有人,自己从白事厅的尸身上取走了东西?
“那你的方子成了么?不对——御妖司里一夜之间摆满了的尸体,就是从你心斋园拉出去的吧?!”灵山还在提高声音审问。
“是……是……没错,小的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这方子有毒啊,它……不仅没增强妖力,还让精怪们都着了魔,个个死状惨不忍睹……”
“是啊,我看到了,那些尸身,昨日还是我处理的——”木饱饱沉痛地喃喃。
老板突然哭喊着咚咚地磕头。
“小的也是被人胁迫的,这真的不能怪小的啊大人们,谁知道这方子会害死人……”他突然想到什么可怖的事情,两眼涣散,一下瘫倒在地,哭道,“你们不知道,人死了,尸体还在渗毒啊——呃哎呀,我本是把他们埋在院子里,一人一个坑,可谁知仅一日,我院内的草就枯了,井水全黑了。我哪里还敢喝啊,赶紧把他们又挖了出来,趁夜里无人埋到街对过的小山丘下。”
“可是不出三日,小半个街区的居民都染上了怪病,对吧?!”灵山接话。
“大人?!你怎么知道!对啊,这下我是真的没办法了,这纸包不住火,我该往哪里丢?!”
“因为你这帐本写的清楚,近日来抓药的邻居多的出奇,而且你都给开的差不多的方子。所以——你最后只能把尸体又挖了出来,丢给了御妖司!”灵山推理道。
“正是如此!大人!大人明鉴!我也是被害的呀!”老板交代完,又是哭天抢地。
“你别嚎了,你也并非无辜,如若不是你财迷心窍,又怎会揽上这种生意?你是自作自受,跟我们回御妖司再仔细审你。”灵山扫视了一下他身上的枷锁,又扭头对木饱饱道,“我看就把他交给我司刑局吧,饱饱你就不必操心了,把这金索解开我来看着,你先回去找厅长复命。”
木饱饱立起身,一字一句严肃地对灵山说道,“不行,我还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