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灵山的嘴角沉了下来。
晌午的太阳高照,热气开始弥漫在空气中,两人就这样对峙了片刻,木饱饱看到了他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将眼睛别开盯着别处。
“怎么……还有哪里需要调查的么?”灵山有些尴尬地笑道。
木饱饱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我还有必须带回白事厅的东西。”
“那——我帮你搜?”灵山见木饱饱并未动作,忍不住催促。
木饱饱又摇摇头道,“我要的东西,就在你身上。”
这下,灵山的笑脸彻底挂不住了,“开什么玩笑,人可是还被你捆着呢。”
“灵山,我要的是你从白事厅拿走的东西。这里就你我二人,还有什么好避讳的呢?”
灵山哑口无言,再度陷入了沉默。
“唉?不是,瞧你这话说的,我们不是人啊?!”药师先反应过来,插嘴道。
“不好意思冒犯了,师傅,但你先别打岔……”木饱饱接着说,“昨夜下值后,你返回司里我都瞧见了。”
老板和皂角精看着这两人像打哑谜,皆是摸不着头脑。
灵山长叹一口气,抬起头露出无奈的表情,“你这好奇宝宝的性子啊,还是一点儿没变,但是我申明啊,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喏,你看吧。”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解开小心扎好的包装,露出一枚小木牌子。
“啊……腰牌?不对……”木饱饱轻呼一声。
“你再仔细看看。”
她接过木牌一看,的确与灵山的腰牌不一样,小了一整圈,纹路质地也比较粗糙,年代已久,隐约可见上面写着“狱三百一十一”的字样。
“这——”
“这个叫狱号,是每个囚犯身上刻印的,死后会掉落。”灵山拿回那块木牌,在手中扬了扬,“昨日司刑局的前辈接收那些尸体的时候,我偶然间发现了,其中有一具是不久之前复民会叛乱中抓获的囚犯。我觉得此事甚为蹊跷,才独自潜入白事厅调查……当然了,将此人捉回去后,我肯定会向神无君复命的,这你无需多虑。如果老板所言属实,那个叫做绝影的家伙,肯定与司刑局内部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并非你我的等级可以接触到的。”
原来他早就开始怀疑司刑局内部有问题。
“我同你讲,这件事本身就不关白事厅的,你知道的越多,反而徒增自己的危险,你就听哥一句劝,把这事儿忘了,回去交个差,剩下的就交给我们了。”灵山好言劝她。
可木饱饱摇摇头,情绪有些激动起来,“可我也是带了厅长的任务出来的,你们不能保证明日查个水落石出的话,那我就自己来!”
此时,被金索拘得浑身不自在的心斋园老板突然像是忍了很久,打断二人,“其实……这牌子我也认得……”
木饱饱和灵山闻言,一齐转向他,几乎异口同声道,“什么?!你不早说?”
老板苦着脸,“那你们也没给我机会插嘴啊。”
“快说说。”灵山有些不耐烦了。
“我听绝影说,这东西,是精怪的遥控牌,千万不能搞丢,就算是试验品死了,也要看好。你这块,可是从人家身上拿下来的么?”
“没错啊,我带了一块出来寻找线索——”灵山回答,忽然脸色骤变,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道,“坏了坏了,这下我该不会捅大篓子了吧?!”
老板脸色也变得死白,支支吾吾道,“……没了狱号压身,那具尸首可能会暴动的……”
木饱饱愣了一下,想到留在白事厅的两人,不禁忧心起来。她一把抽起金索,将老板猛地拉到身侧,紧紧抓在手中,另只手仍环抱着皂角精。
“灵山哥,麻烦了!怎么不回司刑局,直接去白事厅走一遭。”
灵山见她整装待发,脚下却不动,明白了她的诉求。
“不是吧?!要我驮你们这许多人回御妖司吗?”虽然是极不情愿,但为了争分夺秒,灵山还是没再多言,瞬间摇身一变化作了一只威猛的狮虎,伏下前腿,让木饱饱三人一跃而上了他宽阔的后背。
“下不为例啊。”狮虎精声音低沉一吼,便如同离弦之箭一样飞奔起来。
晌午的白事厅静悄悄的。
木饱饱一路小跑推开大门冲了进来,身后还带着好几个人,把刚刚屁股挨着太师椅想进行午休的夏厅给吓得不轻。
“慢点儿,稳重点儿,这是白事厅,不是练兵场!你看看,我怎么跟你讲的?”夏厅不满地嘟囔起来。
“厅长!你们还好么?没出什么事吧?”木饱饱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瞧你说的,好生奇怪,我跟夏厅在这小开间内作作画而已……能有什么事?”泪一贯不爱中途摸鱼,而是一口气做完,所以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
“师兄,你别动,让我看看……”木饱饱口里念着,疾行至泪的身边,向他手中的尸身投去谨慎的审视。
灵山牵着被铐牢的心斋园老板与皂角精也跟进了厅堂,见到夏天,连忙单膝跪地行礼。
“师兄,这是我在司刑局的兄弟灵山,我们在北山街找到了那座宅子,把人给带了回来,他们知道这批尸体的内情。”木饱饱仰起脸,看着不明所以的泪和夏天,“咱们得重新检查这八具尸体,以防发生意外,灵山你不能直接回司刑局,得先去找神无君和明镜——”
木饱饱话音未落,泪就大叫了一声。
“哎呀!!”
他手中的尸体忽然大睁双眼,滴溜溜地转了几圈,然后定在了泪的双手上,嘴巴无声地咧开了,仿佛笑了一下。
“不好!”木饱饱也看到了诡异的尸变,一下子后退了三步,做起自我防卫的姿势。
“狱号,快!把狱号拿出来,灵山!”木饱饱直呼。
灵山从震惊中转醒,赶紧掏出木牌。
说时迟那时快,仿佛对应狱号的动作,尸体迅速地伸出手臂,自指尖到灵山手中的狱号,飞出数十根几近透明的引线,在空气中交互飞向泪,仿佛瞬间织就了一张看不见的网子。
“泪!小心!”木饱饱大吼,然而来不及躲避了,情急之下,她收回押人的金索,长鞭一挥,横着自中心切断了那张网。可由于距离实在太近了,被砍断的丝线仍然刮向泪的双臂。
“嘶——”
泪吃痛地低吼,他的小臂顿时被割开三条血痕。
“饱饱——快拿狱号!”只听灵山疾呼,木饱饱回头看去,只见那小木牌脱了手,竟然兀自悬浮在半空,引线的另一端控制着尸身,他的手腕、脚踝、胳膊、两膝、脖颈、腰肢十处关节,十根引线若明若灭,丝线极其柔韧,又锋利异常。
狱号仿佛一直被什么力量控制着,牵引着尸体“哐啷”一声从灵床上跌落在地,然而他并没有倒下,反而动了起来。
不知是狱号在控制着尸体,还是他牵引着狱号,众人惊惧地看着尸身挣扎着向木饱饱走去,举手投足间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木饱饱刚要闪避,忽而觉得手腕生疼,低头一看,一根透明的引线捆住了她的手腕,切进皮肤,渗出血珠,她赶紧调动妖力,以枝干缠绕住手腕,在被割断的瞬间化作了一截木,被削去之后,霎时从断面长出了原本的手掌。
好险,她不禁在心中捏一把汗,再不敢轻举妄动了。她明白了现如今,她离死亡可能仅有一线之隔。
“大家不要乱动,一动,看不见的引线就会割断身体!”木饱饱僵在原地,语气却是冷静的,“千万别动!”
室内昏暗的光线下,夏天惊魂未定,只看到不远处一头乌发的少女,微微张口念着什么咒语,然后眼前的世界刹那变得宁静平和,仿佛凝住了。
这是木饱饱时隔许久,再次使用时停技能。
不同的是,已知了这招的上下限之后,这次她甚至没费丝毫力气,自然而然就凭借意念使出了招数。
一切时间被暂停之后,她以最快的速度抄到了灵山身边,小心地用食指与大拇指捏住了那张狱号,连同引线一道,用金索果断斩之。
不过几秒钟的功夫,时间恢复流逝,在场的各位转醒,却还未看清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木饱饱已将狱号夺回了手中,切断了傀儡的引线。
灵山觉察到了那种熟悉的凝滞感,他在第一次见到木饱饱的时候就体验过,定睛望去,她果然控制住了木牌,再差一点点,就快够着尸身,将狱号归位了。
就在他准备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只听厅堂内同时传来几声巨响,其余几只尸袋同时炸裂,而墙边的柜子上,一块块差不多的小木牌都凭空悬浮起来。
“厅长——?!”木饱饱倒吸一口冷气,如果全数尸变,那就是超过她的妖力所能解决的局面了。
“对了……忘了说……我们上午将这些木牌子全拆了下来……”夏厅唇齿轻微地打起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