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斑安静地躺在圣光中，不知自己是死是活了——这个空间在一瞬间仿佛被抽空了，除了寂静与光耀，什么都不存在。
“我怕不是已经转世投胎了……”
小妖轻叹。
“想去哪里是你的自由，但是你得先把南宫府的事情给交代清楚了。”
斑斑眯眼细看，才瞧见光晕之外，马骥冷峻的面孔。
此时，南宫策也疾奔了过来，看见他还活着，情绪激动地质问道，“就是你想要害我父亲？！说！解药到底在哪里！”
那斑叶芒小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但旋即白眼一翻，想装晕了事。
一眼就看穿他意图的马骥冷冷道，“既然被吓死了，那就只能装进死镜中永眠了……”
话音未落，斑斑半睁开双眼佯装刚刚转醒，一惊一乍地喊道，“啊！这是哪里？你们是谁？”
“这是哪里你会不知道？！”南宫策就差气得将他捏起来拷问了，却被马骥拦住。
“我是刚刚化形数日的无名小卒，在这片花园里从没踏出过半步，连这家姓谁名甚都不清楚，更不懂你们在说什么父亲啊药啊……”
然而手执灵镜的男子苍白的手指先一步扣住了斑斑，指尖点在他的眉间，眼中闪动着蓝色的光芒，蕴藏了极大的灵力。
“如果你说不明白，我可以让镜子替你复述出来。”他冷淡地说着，“只是那样的话，你好不容易化的形就算是寂灭了。”
边说着，那灵眼的光如同一道闪电，直穿入斑斑的眉心。
马骥当然看得出来，斑斑不是他口中的什么低阶精怪，在他的眼中，这只精怪的属性、道行、杀意，全都崭露无遗。
他扣住斑斑，制止了他无谓的挣扎，忽然手心一动，他看到了更多别的东西——看到了！那些幻象仿佛洪水一般一涌而入他的脑海。
那都是什么啊！
浸泡在水中的尸体，盖满了幽深的水道。
所有的死尸皆穿着同样式样的麻衣，他们长得也十分相似。
所有人的身上都是伤痕满布的，甚至露出阴森森的白骨，然而眼眶却是空洞地睁着，眼珠子不见踪影。
他们白皙的皮肤变成了焦灼的褐色，一寸寸裂开，再泡了水，呈现出纸皮似的质感。他明白了，这些精怪，怕是被活活烧死后丢弃在河道里的吧？
但是深深的痛楚还凝固在他们失去双目的脸上。
连身经百战的马骥也禁不住蹙起眉头，又发生了这种情况。
这是眼前这个精怪的记忆么？
他想起自己在银月堡与木饱饱一起坠落时看到的幻象。
自己的妖力虽然尽数传到了她身上，可灵眼始终正常运作着，甚至有进一步发展的倾向。
他正想要探究对方心中更多秘密的时候，斑斑突然拼命摇头，双手死死抓住了马骥的手腕，抵抗着这种精神上的侵袭，试图将他已经探入的手艰难地推开。
除了马骥之外，在场的其他人并不知晓这短短的片刻间，在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天人交战。
他此时回过神来，也想起了刚刚在幻象之中隐约感觉到的异样。
那些精怪死尸，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
突然，脑海中的记忆伴随着女孩的声音复苏了。
“神无君万岁！”她当时的笑颜如此烂漫。
原来是小山。那些精怪与陈小山分明是同属一族的。
他有数量如此庞大的兄弟姐妹，在一处地方死于灼烧。上次他在悬医阁入病例时，说自己是南门外隧道中的劳工，难道斑斑也与小山相识，这一切与南宫家的产业有关？
马骥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但是瞥了一眼身旁的南宫策。
然而少年的脸上直白地写着所有情绪，并不像是刻意隐瞒的样子。
“此妖应该知道南宫大人的解药，我们先将他带回御妖司。”马骥道。
牛宿赶忙附和道，“对对对，这儿太危险了，不宜久留，咱们将他带回去审，司刑局的手段你们就放心吧——不出一个时辰，定让他和盘托出。”
清予同他一起踱步到了美人蕉的树下，她伸出手，径直拂开了斑斑额头的一滴露珠，默然凝视了一眼，那纤细的手却是一震。
“神无君，万万不可……不可带他回去。”她怔怔地看着小妖，仿佛在刹那间获取了许多的讯息——
“清儿，你在说什么呀？爹怎么又听不懂了！”牛宿话音未落，只见女儿对着斑斑的腰间轻轻一捋，那小妖便从口中啊呜一下，吐出一枚黑色的小种子来。
“是的，你们看——因为解药，就在他身上啊！”
马骥手疾眼快地擒住了那枚种子，失去了最后筹码的斑斑还想挣扎着打落它，被南宫策紧接而来的剑锋抵住了咽喉。
“呃……”他支支吾吾道，“这……这就是斑叶芒的种子啦，你们是说……这东西能当药材？！”
“少装蒜——也别想装死！”南宫策说着，宝剑又向内推了几分，几乎就要划破斑斑的喉管。
斑斑双手托着剑刃，沁出血珠来，连连求饶，“别！别别！我不乱动还不行么？不是我装死，现在是你要就地了结我啊大哥！”
“谁是你大哥？”南宫策自然满腹怨气，“我从不知道府里有你这样的妖孽，要知道的话，早就请父亲肃清后院了，还轮到你在背后做这手脚？你这解药如何服用？直接吞服？老实交代！”
“没错！直接服下，半日便可恢复健康了。你们赶紧去就那个什么大人吧，他……应该是在院子里坐久了，吸入太多瘴气中了毒。”
“其中到底缘由为何，我们将你带回御妖司刑法伺候便可全部得知了。你现在不说不碍事——去了有得你后悔的！”牛宿一边整理背着的药箱，一边牵起女儿的手拉回身边小心护着。
“啊！我都全招了，还要我说什么啊！凭什么抓我啊，你们有证据嘛？我都说了，我只是一个草丛小妖，无依无靠的在这片小天地里从没出去过，我难道还有能耐谋反不成？”
斑斑被惹急了，咕囔着十分不愿被带走。
“不跟你废话，神无君，咱们走！”牛宿不耐烦了。
“父亲！”清予的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目光任盯在斑斑的脸上，叫住了牛宿，“可是……他耳后的那个标记，我还是很在意……”
“什么？”牛宿疑惑地问道，一边凑上去，二话不说扒拉开斑斑的乱发，一把扯住他的小耳垂。
“嘶——别！痛痛痛！！”斑斑立刻吃痛地大叫起来。
众人定睛看去，那精怪的而后确实藏着一个紫红的印记，须要凑近了才能看出，那不是什么朱砂痣或印记，而是一个复杂咒术图案。
“这！——清儿，你的眼力也太强了……哎，还是我老了，我是一点也没注意到啊。”牛宿揪着斑斑的耳朵，转到马骥面前问道，“神无君，可曾见过这样的咒术？”
马骥也看清了，心里这才微微一跳，闪电般地抬头望清予，又立刻转回来看那精怪。
“这，不是一般的术法，应当是限制人活动的死咒。如果踏出安全区，立即会暴毙的一种黑暗咒术。”马骥的表情十分肯定。
而斑斑的脸色再也绷不住了，随着这句话而哭丧成一团。
“对，求求你们，别带我出后院……我……我真的会死的！”他哀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