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风起，浪涌，金索裹挟着镜湖上的水雾袭来，鲜红的血在下一秒溅满了虚空。
血洒在了那柄凤钗上，血染红了木饱饱脚下的地面，镜湖边，飞龙的低哮越发清晰，一下下刺激着马骥记忆深处的石壁，似乎就要撬开一条裂缝。他收回金索，定定地望着面前的少女——自己的两次进攻留下的伤口正在一分一寸缓慢地愈合，但妖力的灼烧痕迹并没有消失。
看不穿，她的属性与招式，抑或妖力的深浅。但是方才命中她的时候，自己心里莫名的痛楚却十分真切。
额头沁着血珠的木饱饱环抱着受伤的双臂，浑身散发出莹莹的绿光，马骥注意到这似乎就是她自我修复的机制，多顽强的意志力，多坚韧的生命力，连上古法器都无法给予她致命的一击。
马骥运用了妖力后立刻感觉脑中一片混沌，前额愈加疼痛起来，仿佛有致命的无形之力操控着他的双手举起金索，不留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时间，接连发起了第三次攻击。
这一回，一直站在原地只是防御的少女突然飞身跃起，金索的光轨就坠着她的裙裾，眼见要抓住她的脚踝，每次被她急转摆脱，又一次次无限地逼近。
木饱饱一路疾驰，马骥的注意力集中在控制法器，等他发现她正往湖边跑去，直冲着蛟龙，才预感到大事不妙。
此刻金索脱离了龙身，仅存法术封印在原地，轻易就能被破解。
原来这条龙并非普通的飞龙，之所以被金索囚住，因为它正是人和精怪都十分忌惮的上古神兽之一——魔焰龙。诞生于天地混沌初开之时，至今它已蛰伏了数千年之久，若非这法器的妖力镇压，恐怕仍在外祸乱人间。眼前这小精怪竟不知死活地想向恶龙借力，怕是活腻了。
但他急调法器再去束缚魔焰龙，却到底是比少女晚了一步。
木饱饱已然稳稳落到了龙背上，双手掌心紧贴它的脊骨，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蛟龙的呼吸并与共振，同时闭目默念了马骥曾教过她的束缚咒，并不是很有把握，但她也不懂其他的同类妖术了，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因为紧张，她的双手微微发颤，眉头轻轻蹙起。
然而不知怎么的，一直在不安地呜咽着的恶龙，被少女这么一抚摸竟然抬起头来，周身散发出盛大的金光，将两人的身影几乎吞噬。
在那一刹那，整个空间忽如巨大的心脏骤停一样，重重地震动了一下。马骥亦感受到了一种从天而降的压迫力，他一惊，怎么会？不久前已经被自己驾驭的恶龙，竟然易主了，而眼前的少女不过轻轻一抚，便让这个时空猛然收缩了一下。
马骥手里始终紧握的金索在瞬间转化成了雾气，缭绕着回到了魔焰龙的眼珠内，点亮了它的双眸，让双目骤然变成了赤红色。恶龙发出了巨大的咆哮，毫无征兆地蹬起四足，轻易就挣飞了封印之术。魔焰龙恢复元神后的完全形态，世人早已淡忘了，骑在它背上的木饱饱和马骥一样，被震慑住了。
这便是脱离了金索之后的神龙！
“哗啦——”龙尾急速刮过湖面，劈开一道闪电般的光，随后扬到半空中的水珠便如倾盆大雨一样在这空间里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木饱饱被带到半空，她咬牙强忍住四肢上被金索割裂的伤口，俯身紧紧抱住魔焰龙的身躯，以免自己被强风刮落。她看到地面上的男子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当她差不多被带到白塔塔顶的高度，魔焰龙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脑袋一双眼睛静静地凝视着她。
褪去了凶神恶煞的气焰，就像是曾经十分亲近的老相识，它在高空中安静地等待少女做出一点回应，或是，命令。
然而木饱饱并不记得自己曾与这样传奇的神兽有过任何交集。但她仿佛收到感召，拍了拍龙背，轻声说道，“帮我救他……”
魔焰龙眨眨眼，仿佛真的听懂了，它的双眼中闪过洞察一切的了然，仰天长啸了一声，接着负着木饱饱，俯冲向地面上迟迟没有行动的男子。
“他中了紫藤的毒术，已变成了傀儡……我们不能将他留给银月商会，他太危险了，对不起，我只能这么做了，是死是活，看他自己造化——”魔焰龙的声音缓缓回荡在木饱饱的耳际。
“不——！！”木饱饱立刻反应过来，出于保护自己，抑或对抗银月，接下来蛟龙可能要对马骥发动猛攻，而妖力近乎全失的马骥，不可能招架得住哪怕一招。
“求求你，别这样，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别——！”
话音未落，魔焰龙已盘桓着接近了马骥。手无寸铁的男子摆出一个简单的防御法阵，然而那架势在神兽蓄势待发的威力面前显得十分可笑。但他的脸上却始终保持着从水下一跃而出时的漠然，仿佛他的生死与自己都没有关系似的。
“世人皆有欲望，妖力，会无限扩大人心中的阴暗面，将一切的私欲推至顶点——所以，勇猛变成黩武，坚毅变成顽固，关怀变成溺爱，他已经迷失了本心。”魔焰龙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瞬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操纵着，木饱饱浑身一震，闭上双眼，当她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眼中放射出赤色异彩，与她身侧的魔焰龙一样的眼神——那样地凌厉，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照耀天地。
魔焰龙的口中聚起汹汹的烈焰，顷刻间向马骥所在处放射而去。巨龙的火焰吐息瞬间点亮了这片虚空，一切宛如白昼。
木饱饱只觉得眼前一片花白，刺得她睁不开眼。但她不敢闭上眼，她生怕漏掉一分一秒，马骥就会彻底从她眼前消失无踪。
电光石火，当烈焰冲破了不堪一击的法阵，男子本已在原地放弃了抵抗。但是他的胸膛中猛然展现出一道血色的光芒，立即将他带离地面微微悬空，那光源中心的能量与龙的吐息对峙住，竟然不分伯仲。
她定睛细看那光源，分明是一滴微微翻滚着的鲜血。
“这么久了，你还是交出来了——”魔焰龙收住了烈焰吐息，长长地叹气。
那一刹那，木饱饱看见血红的光芒中飞散出无数幻象——一片片，如残破的梦境和记忆，从鲜血中涌现出来。下一秒钟，她的头晕乎乎地，双脚发软，就这样昏昏沉沉地晕眩过去。
某种过于强大的妖力，在这小小的时空中燃起。
木饱饱和马骥，两人悬在半空中，环抱着这滴滚烫闪亮如瑰丽的红宝石般的血液，似乎沉沉睡去了。
这滴血里，保存着谁的记忆？历经百年，还是千年，亦毫无褪色，栩栩如生。
——在似是而非的梦境中，木饱饱看见碧蓝的海，无垠的晴空，水中无穷无尽的生物，城镇上熙熙攘攘的精怪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样美的画面，简直和她憧憬的理想国一样。
“饱饱——”
她听见马骥的声线呼唤自己。
“这是……你的故乡？”
她用力摇摇头，想要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怎可能，世上哪会有精怪安居乐业、怡然自得的净土？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然而，马骥和木饱饱都从稍纵即逝的记忆碎片里，重新看到了皇城失守后那场滔天大火。
“又是火……”他喃喃道，“饱饱，我都想起来了！我是怎么来到了囚龙塔。”
啊……看来我还是赶上了，少女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凡人百年，精怪千年。爱是秩序外的一瞬间。
她知道当他环顾镜湖时，他的一生中总有几秒确实爱过她。
……
火光消失后，一切恢复了宁静，木饱饱睁开双眼，下意识地搜寻马骥的身影。
然而一扭头，却见自己正稳稳地趴在男子宽阔的胸膛上。
马骥此刻也苏醒了。两人四目相对，无需多言，她就明白，那个他回来了。
魔焰龙再次腾空而起，带起的飓风吹乱了两人的额发。
“战斗还未结束——我的主人——”龙沙哑的嗓音萦绕不散，“而我，将誓死追随您。”
话毕，魔焰龙呼啸着一个猛子扎向木饱饱，又在瞬间转变成了金色的雾气，直至化形为了那把金索。法器不偏不倚，正落在木饱饱的手心。
“看来，它最终选了你当主人。”马骥轻声笑了，手掌落在她的肩头，安抚地拍了拍，同时将两人一起支撑起来。
“我……”少女一时语塞，慌张地从他身上爬了起来，退开半尺。
马骥想运气起身，然而胸口的一记剧痛如人拿锤头钝钝地砸了一下心脏。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
这一切都被木饱饱看在眼中。
“主人，到底怎么了，还有……那滴血……？”她犹豫着，不知该从何问起。
“嗯，我没事，缓一缓便好了。我也不知道它从何而来，又到哪里去了，只记得自己刚刚做了许多断断续续的梦，梦中却不是属于我的记忆。”
“我也是，看见了好多幻象。”木饱饱点头。
“走吧，咱们一起去追明镜和紫藤。”他迅速恢复了往日的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