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骥一直被禁足在司刑局的提审房内,除了一日三餐来送饭的看守,他近日是第一次见到鲜活的人脸。
五日了,看来明镜还没有康复,也未寻到为自己脱罪的证据。
他坐在窗边,一条腿曲起,一条腿伸直,若有所思地望着外边出神,仿佛高岭之花般贵不可言。
女孩出现在小院中五尺见方的菡萏池边,双眼被翠意盎然的荷叶点亮,神采奕奕地径直踏上两级台阶,叩响了房门。由于精神亢奋,甚至一开始没注意到窗边坐着的男子。目光终于同他相接后,兴奋地挥了挥手,在马骥眼中,像只沐浴着初夏阳光的小动物。
“怎么说?”对木饱饱的出现,马骥是有些惊讶的,不知她是使了什么法子,竟突然闯到了这里来。
“我来接你了呀!主人。”木饱饱扬了扬手中的一把铜钥匙,有些得意地压低声音说,“快跟我走吧。”
马骥将信将疑,站在原地不动道,“等等……你该不会是……私闯司刑局,用不法手段偷到钥匙……”
女孩板起面孔,双手插着腰佯装赌气了,“停,在你心里我就只能这样解决问题是吧!”
马骥看着她的脸色由红转黑又转红,饶有趣味地盯着她瞧。看到她实在不好意思了,扭过头不给他瞧。
“难道是暮晨给你的?哈哈哈,这怎么可能呢!”他忍不住继续逗她。
“哼,算了!你爱走不走,反正我走咯!我刚刚可是敲晕了外面三个守卫才溜进来的,现在不走,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木饱饱作势转身要走,被马骥一把握住手腕。
他正色道:“当真?!私放疑犯,那可是重罪。”不等木饱饱回答,马骥转念一想,立刻紧牵着她往门外走,“这样,一会儿到了外头,你别出声,就装作是被我要挟了——”
“停停停!你…你这人!”女孩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是不是拯救他人感动自我上瘾啊?你可别觉得这样我们会感激你!实在是太蠢了!我们只会笑你!”
“好啦……我知道了,听话,快把钥匙还回去吧。”马骥爱怜地抚摸了一下她的额发,“这不是你应该掺合的事儿,交给明镜。”
木饱饱此刻却并不觉得他体贴,只得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再次推开门,提高音量宣布道,“这真是暮长老亲自给我的钥匙,所以你到底走不走?!”
“咱们现在还回不去马府。”木饱饱带着马骥穿过司刑局长长的走廊,她的身侧飘过淡淡的荷香,“你还需去一趟地牢。”
马骥略一迟疑问道,“又出现涉事的罪妖了么?”
女孩莞尔一笑:“是我昨日抓获的精怪,去了就知道了。”
说话间二人便走到了那地牢。牢头见到马骥,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又恢复了往日的尊敬,他便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孩为了自己,完成了不得了的案子。
“六六顺啊!三喜临门!嘿嘿……如何?!又是我赢了!”
日上三竿,太阳照不进阴寒的御妖司地牢里,但牢房里的玉蝉精宿在谢子蕴的体内,仍在拥被高卧,一边喃喃自语,满脸得意的模样,好像沉浸在无限风光的美梦中无法醒来。
他是被牢头一桶冷水给浇醒的。
在半梦半醒中他嘀咕着,翻了个身,想要继续先前的美梦。
牢头懊恼地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
“啊呀!”玉蝉精大叫一声,从冷榻上一蹦三尺高,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脸上的表情在看到牢头背后的马骥的瞬间惊恐得无以复加,好像见了鬼似的,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往墙角里退去。
“啪”一声,牢房的铁门在身后重重关上,整个小房间内立刻鸦雀无声。然而,在阴暗的角落里,女孩甩在地上一堆木牌,发出清脆的响声。
“说吧,你肯定知道这些是什么。”木饱饱严肃地问道,“别想耍花招,先把谢子蕴的皮脱下来。”
话音刚落,眼前的囚犯便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在地,而从他口中吐出的玉蝉悄无声息地匍匐在地面上不敢动,但微微颤抖着。
马骥以前也见过祭品化形的精怪,可这只玉蝉精他是毫无印象的,所以当他对自己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惧怕,他的第六感告诉自己,无事心虚必有妖。
“饱饱,小心他有一计金蝉脱壳——”他的话还未讲完,只见女孩抬起手,从大袖中露出一截手腕,手心正攥着金索,另一头连牢这只小精怪。
他默默地比了个拇指,她远比自己预料中成长得更快,不知不觉间已能独当一面。
“王大人,有劳了,还得麻烦您去通知一下各局长老,玉蝉精将会出庭作证指认真凶,自戕案即将了断,若需庭审,请暮长老尽快安排时间吧。”
尽管是第一次主导案件侦破她十分兴奋,但比起御妖司的功劳,她更在意的是主人能尽快恢复自由之身,回到自己身边。
牢头王勉面露难色道:“木姑娘……其实暮长老今晨刚刚吩咐过,自戕案的罪魁祸首现已经找出来了,但纸鸢的案子不同。这两边一边是私贩罪妖,一边是枉法裁断……他们说是不同的罪状。神无君还未能自证与司刑局的徇私枉法毫无瓜葛,因此还无法解除禁足。”
说完,王勉一双机警的小眼睛眨了眨,以移形换影之术打开牢门闪到了外头,砰的一声,将二人反锁在了牢房内。
“多有得罪了……此处设有长老议会所布的法术结界,请二位稍安勿躁在此静候裁决,切莫动什么别的念头——”
望着牢头逐渐走远的背影,木饱饱这才明白被人摆了一道,人家忌惮自己手中的上古法器,于是来了个请君入瓮,这下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二人一齐困住。
就在二人大眼瞪小眼之际,地上的玉蝉精忽然挣扎着翻了个身,把滚圆的肚皮朝上露出,紧接着,半空中一瞬间拉起了无数根让木饱饱十分眼熟的引线,扯得玉蝉精一阵痉挛, 仿佛被看不见的力量操控了,向着各个方向错综复杂地拉扯。
女孩满腹怀疑地上前两步探看。
顷刻间,木饱饱清楚地看到有黑色的火焰从他的腹中燃起,在眨眼间就蔓延开来。黑色的火焰,由内而外地包裹着小小的精怪。玉蝉精像一只傀儡,毫无表情地对着一步之遥的女孩挥出一道死亡的黑色闪电。
“快闪开!!”马骥想也没想,一把推开木饱饱,对她厉声喝道。
时间好像在她的眼前变得缓慢,她只是怔怔地被用力推开,看着那个最熟悉的人替自己结结实实挨了一记,半空中的闪电忽然凝聚成了一束,击穿了他的肩膀,从他背后透出。而他因为巨大的冲力向后坠落,止不住身形,跌倒在冰冷的地面。
只有一步的距离!
如果那一击朝她袭来,木饱饱根本无法躲避,因为她本就不是什么身手敏捷的精怪。
在刺杀完成的一瞬,黑暗中的牢房被再次点亮如同白昼,一面如同皎月般耀眼的圆镜升至半空中,一边旋转着,一边启动了对咒灵黑焰来说最为致命的死镜。
马骥即将失去意识的瞬间,看到了这道纯白色的光芒,嘴角不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这两个小家伙,现在也都学会留一手了,最重要的是,他们也成为了互相最坚实的靠山。
黑暗中,玉蝉精的身体渐渐平复,诡异的战栗悄然终止。
他感觉到一双手颤抖着从背后抱住了自己,缓缓收紧——那双手十分冰冷,却异常用力,坚决而确定地将他拥入怀中,再不肯松开分毫,几乎令重伤的他窒息。
“对不起,总是慢一步——”她的声音轻言道,仿佛穿越了另个时空才传到他的耳畔。他悚然一惊,极力凝聚着一分分涣散的神智。
“这是……陷阱……”他霍然抬头,凑到她耳际低语,“快……你带上……灵镜和玉蝉,去找元岚……”
木饱饱立刻反驳道,“不行,别想!我不走,你这样——我哪儿也不去!”
她突然一惊,感觉到怀中的男子吃力地用还能挪动的左手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巧精细的罗盘,强塞进她的手中,一只沾满了鲜血的大手将她的小手反扣在内,二人一齐按下了罗盘顶部红宝石色的按钮。
马骥塞给他的,正是元岚留给他以备急用的传送罗盘,仅限他一人使用的秘器。
一道金光激射而来,压住了灵镜的光芒,木饱饱顿时只觉身体腾空,意识浑浑噩噩,仿若被拉向了另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