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饱饱叹了口气,轻轻地走到马骥身边,在他的身侧一同半跪下来打量那腰牌。
“你认得这物件么?”她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开口问道。
马骥立即合起掌心,将腰牌握住,摇了摇头,“这是御妖司记录在案的一个极端邪恶的商会的标记,没想到竟与复民会勾结在一起。可能我们之前想的太简单了,复民会背后,也许有更大的阴谋……”马骥欲言又止,没有再说什么,可表情里有着一种异样,让木饱饱敏锐地捕捉到了。
“或许等花欣醒了,我们就可以从她口中问出来……”她心里隐约有些不安,急着为马骥打气,想挽住他的手臂,却被对方默默地躲开了,她愣了一下,立马又换上没心没肺的笑脸。
就在这时,马骥腰间的灵镜突然传出反应莹莹闪光。
“主人,追查到一个精怪的时空洞,那个家仆已经传送走了,我是否要继续追踪?”明镜在那端随时待命,就等马骥的安排。
“盯紧他的动向,一定要找出他的接头人。”马骥下令。
“是。”明镜在那边闪了一下,消失不见。
剩下两人面面相觑,气氛颇有些尴尬。
“不如,我先替这大蛾子疗伤,你再封印也不迟。”木饱饱无端端想起自己的医疗兵职能,便没话找话地说。
“好是好,但我就怕她醒来又……”马骥微微蹙眉。
“也对,她那么想得到你,不惜一切代价——”少女不由得嘟起嘴来,不悦溢于言表。
马骥叹了口气,伸手抚了一下飞蛾的头部,“无妨。她的妖力源源不断来自于这片花园,而现在被你占了去,即便她苏醒了,也无法得到补给,就像断根的花朵,无力回天了。”
木饱饱点点头,不必马骥多言,她的心里此时是很有信心的,因为她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感知到体内妖力的流向,对所释放的法术也有了主观的控制,一切都是如此新鲜,让她兴奋不已。
“可是,主人你的妖力……”木饱饱突然想到马骥妖力的衰竭与自己突然的崛起,不禁胡思乱想起来。身处险境她是不怕的,她只担心自己非但没能助他一臂之力,反倒成为他的负担。 毕竟再怎么看,这力量在马骥体内,对他们一行人都更有利,更安全。
“我的妖力,说来话长,能替我保密么?”马骥抬起手腕活动了一下,在少女眼前扬了扬,“要不先替我医一下吧,如何。”
“啊——好!还会痛么?”木饱饱不好意思地握住了那触目惊心的伤,只是闭上眼转动一下手腕,流血处就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如初。
她感觉他的目光正聚焦在自己身上,便低头装忙,不敢抬头与他视线对视。
沉默之中,只听他道,“饱饱,你瘦了许多,是我们……没照顾好你。”
她帮他整理了四肢上的伤,心里一急,忍不住道,“要不,我现在就将这妖力还给你!反正它在我身体里,也是浪费。”
马骥不禁失笑,“说什么呢,你当是铜钱,说借就借,说还就还呢?没那么简单。”
在那些情迷意乱的时刻里,他们互相感觉到无比贴近彼此,可是此刻,当现实巨大的纷扰压在两人身上,少女觉得无比别扭和尴尬,不知再说点什么好。
他也是沉默着,过了许久,花欣还没有要转醒的迹象,他忽然开口问,“什么感觉?”
“什么?!”木饱饱一时没有听懂。
他眼神看着远处的花蛾,淡淡道,“一下拥有了这么多妖力,是什么感觉?”
“……感觉很热,很兴奋,但是我太笨了……如果是你,肯定早就将事情解决了。“她讷讷地说。
“够厉害了。”他的声音很平静,“纵观当今官妖界,能驾驭此力的也不出三个。而你是年纪最轻,道行最浅的。”
猝不及防被表扬了,少女的眼神一亮。
“但是,饱饱,对不起。”马骥看着他,语气沉重,“我不能同你去精怪客栈结婚,而且,回京都之后,我们还得销契解绑。”
木饱饱愣了一下,眼眶一红,几乎要立刻落下泪来。
“我……我那时是胡乱说的,我只是害怕此生再没机会说出口来。”她哽咽着,“主人,你别当真,别丢下我,好么?”
少女的声音很轻,眼泪唰唰地掉下来,“对不起,我再也不会提这种要求了,好不好?”
马骥听到这句对不起,反而有些惊讶地抬头望向她,“怎么,你觉得我是因为这句话所以说要解绑?”
木饱饱回忆起自己当时不顾一切的心情,以及对未来的憧憬,不由得脸慢慢重新烧红,“不……我……我不是那样想的,不对,那确实是我自私的心愿,但我知道是不可能的,即便你说好,也是因为那种情况,那种关头……”
生死劫难之后,她终于有机会说出自从结契之后,她心底的真是感受,抱着豁出去似的心态,但刚一开口,便不由自主地失声痛哭起来,肩膀剧烈地抽动着,为了刚才马骥讲出那番话,也为自己这段时间所忍耐压抑的感情,“对不起,主人你们……对我这么好,可我……我只想着自己开心,不顾你的感受,现在还夺走了你的妖力!”
马骥沉默地看着少女的眼泪,眸子里有深深的痛惜。他伸出手抚摸着她满是泪痕的脸颊,道“饱饱,你不必内疚,我不是因为你才说要解绑。你知道嘛,十五年前,只因为身上的妖力觉醒,家人便将我放在京郊的荒村里独居修行。”
“啊?”木饱饱有些吃惊地哽咽了一声。
这些事,主人小时候的事,他从来只字不提。为何要在此时忽然对她讲起?
马骥放下手,垂眼看着草地,道:“我记得,那一天,风雨很大,除了雨水的凉意,空气中还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因为我和母亲在外出时妖力觉醒而狂化了,我控制不住自己,将一整个村子无辜的人都害死了。母亲当年怀我的时候曾误食一个妖丹,以至于我生来不同,不是人也不是妖,体内的五系术法,比真正的精怪还要强大,甚至让他们二人都恐惧,他们便将我单独拘起来修行。”
“这……”木饱饱抽噎着听他缓缓道来,说不出一句话。
“所以我深深知道,你原本的妖力再加上从我处得到的,如果真的控制不住,后果会有多不堪设想。”马骥抬起头,重新凝视着她,“真有什么万一,你会害死很多人。”
木饱饱呆呆听着,不知说什么好。
她记起刚认识明镜的时候,他曾经对自己说过,马骥身上的故事绝非什么天才少年御妖师的一帆风顺——原来在他七岁的时候,就发生过这样可怕的事情?无怪乎他逐渐长成了一个不苟言笑,冷血冷面的模样。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说让自己离开么?
“我不怕,只要在你身边,咱们俩一起想办法,总能化险为夷的,不是吗?”少女努力地堆起一个笑脸,扯住他的衣袖央求。
马骥却漠然地摇摇头,“我就是一个怪物,劝你别将希望放在我身上。明镜就是聪明的,他从未与我结契,你知道吗?因为我根本就无法与任何精怪绑定!”说到这里,马骥的声音虽然竭力克制着,但上扬的尾调仍出卖了他的心情,“我们的结合,是个错误的意外!是可怕的孽缘,必须要终止!”
这愤愤的语气,让木饱饱猛地一震。
原来表面的平静之下,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
“饱饱,感谢你陪伴我的这些时日,你的出现是有原因的,虽然你现在未必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声音又淡了下去,恢复往日的冷漠,“所以你不必感觉内疚,这一切都不怪你,而且你已经救过我好几次。”
“你也救过我!”木饱饱失声,想要阻止他继续说出如此冰冷的话语。
“我把你留在身边,只是因为你身上有着咒灵案件的线索,也有着化解咒灵的希望,饱饱,没有其他的原因了,我们的结契,那是个意外。把它忘了吧。”
少女的心里又乱又痛,虽然隐约想到过这样的结局,但真摆在面前了,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不信,即便开始不是真的,但后来,到现在,他们之间没有过几个瞬间是相爱的。
“等回了京都,我们就解绑,我会替你找到合适的工作安顿下来。你可以去找你的饼哥——”马骥自顾自继续道。
“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木饱饱带着哭腔喊道。
“我不会和你结婚,你如若不肯解绑,可能会有性命危险,到时候我也不能护着你,你知道,圣主会将郡主许配给我,她也不会放过你的。”马骥道。
“……你一定要和她成亲么?”木饱饱紧握双拳问道。
“那是对我最好的选择,也是马府最好的选择。”马骥的脸上再无一丝波澜。
木饱饱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尽管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但是却那夜的遥不可及,心乱如麻,自己被他扔在了一旁——她是多么渴望与他一直一直这样并肩作战,永无尽头。
然而,不能!
沉默了片刻,她立起来,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与你解绑却是我在世上最不愿做的最后一件事。所以我要走了,就让我自生自灭,然后某一天了结你所说的孽缘吧。”
“我知道了。”他轻叹了一口气,便再也不说一句。
她想,他们这一生的缘分,说不定在这一刻真正走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