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饱饱刚从死里逃生。
从水中惊恐地苏醒时,她只觉得浑身酸软,胸腔被牢牢压迫着,头痛欲裂,如同那夜,陪他喝了整晚的烈酒后的宿醉感。但她心里却没有丝毫害怕,她感觉到从体内伸出不断涌现出来的灵力,从未如此充沛过,以至于她稍微运气,便成功使出了脑海中那招供氧术。
想到马骥,她的神智完全清醒了,不远处的床幔里的情况她看不真切,但一阵真正的醋意涌上心头,看来花欣正在对神无君使计,又在床帏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不容多想,她已经轻松挣断了四肢的镣铐。就在这时,那边的两人突然开战了。
她眼睁睁看着遍体鳞伤的马骥强撑着,用自己的鲜血施展法术。她本应该震惊于他竟然有妖力,但那片刻之间,她压根没想到这个,她只怕他元神耗尽,遭受重伤。于是用力一挣,不想刹时就将巨大的水缸震碎了。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然而,他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妖力却迅速地被耗尽了。看他不可置信地反复运气,却没有丝毫响应,她没有片刻的犹豫,冥冥之中体内的力量就指引她飞身替他御敌,那身法和意识,仿佛都是凭空涌现出来的,不过挥手间,便用掌心生出的藤蔓粉碎了花欣的荆条。
“饱饱……!”闪电交错间,马骥喊道。
“别担心。”木饱饱强作镇定地安慰他,其实心里也很是没底,但嘴角却先挂上了没心没肺的微笑,“如果……我们今天活着出去了,就去精怪客栈结婚可好?”
她回头望了他一眼,那种眼神,令他一下子忘了要说什么。
“好!”他低声答应。
她一时间忘了还有什么别的要交代,脸颊有些发烫,“这次换我来保护好你。”
诺言在小小的花园里许下,少女的眼睛明亮如星辰。
那一刻,马骥盯着受了伤却仍神采奕奕的少女,产生了恍惚的错觉,好像只要拥有这个小小的人儿,就足以抵抗无情而强大的黑暗。
“啊!!——恶心,真是恶心!”花欣再看不下去,尖声惊叫起来,打断了两人的小世界,“你这个丫头,你怎么还不去死?”花蛾精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她高高地飞起来,抖动着巨大的翅膀,发射出了数团包裹着花粉的炮弹,这一击即便能够被抵挡,那些纷纷扬扬的花粉也将附着在敌人的皮肤表面,把剧毒注入二人的体内。
“小心有毒!!”马骥赶忙上前一步,拉住木饱饱的左手喊道。
少女的肩头熠熠闪光,她轻轻闭上双眼,然后突然睁大,逼视着那些即将落在她鼻尖的花粉,同时自她体内放射出金色的透明结界,将她与马骥裹在其中,隔绝了花欣的毒素,接触到护盾的花粉轻柔地弹了起来,又迅速地回射到了花蛾的双翅上面,立刻留下一个个灼烧过的小洞。
花欣微微抽搐了一下,一道浅浅的血从她的眼中淌了下来。
“只有你们有招式?”大蛾瞬间用令符覆盖住全身,“唰唰唰,渐隐。”
那咒语缠绕着花欣,让她立即从木饱饱与马骥的眼前消失了。
“那个罩子,该消耗你这小孩不少法力,坚持不了多久吧?那么接下来看不见的攻击,还能都逃得过吗?哈哈哈哈!”花园里只剩下花欣娇媚得意的声音回荡着。
猛然间,木饱饱的右后方的花丛中插出了一根荆棘,斜斜地从刺向她的心口方向,不等她反应过来,马骥的余光看到了,一把将她往自己怀中一拽,才将将躲过了致命的攻击,但那荆条仍然刮过了少女的脸颊,在眼下刺出一条长长的血痕,伤痕转瞬之间就变成了深紫色,灼伤了周围的血肉。
“怎样?还能躲得掉吗?你已经身中剧毒了!”花欣大声宣布。
木饱饱双手捂住脸颊,马骥立刻伸手将娇小的她拥入怀中,她抬头看到他急切的表情,眼眶中又红了,他在不自觉地流泪——眉目没有动,悄无声息地,只有一滴泪划过,消失在空气中。
这是距离这么近,木饱饱生平第二次看到他落泪。她的心颤了一下,心中的剧痛已经盖过了脸上的痛楚,想说什么,却都不足以表达此刻的心情。她抬起双臂也紧紧环抱住了他,踮起脚尖,把额头轻轻与他相抵。
就在两人接触的方寸之间,她感觉到一阵强劲的灵力流动着,她感觉到了类似于冰消雪融化的第一注泉水,早春三月的第一缕暖风,所有温暖美好的体验,和着他的爱意,从此处源源不断地注入她的身体,不断治愈着体内的毒素,抚平了皮肤表面的伤口。
这种感觉,简直就像是梦境……
爱之于生命,竟是最好的灵药。
“主人——”木饱饱睁开眼,她眼下的伤口已经凝结,他伸手触及她幼嫩的肌肤,少女的脸颊立刻绯红,眼神清澈透亮,兼具着孩子的纯真与女人的美艳,只要瞧上一眼,便是他这样终日冷冰冰的苦修者也无法心如止水。
“主人,我想我知道了。”木饱饱紧紧盯着他,压低声音道,“你也感觉到了吧,你的妖力并没有消失,它们只是传递给了我。而现在,我能做的是——”
只听“喀嚓”一声巨响,花园里所有的灌木丛都应声而起,生长出长长的尖刺,奇怪的是,它们竟然都听命于木饱饱,齐刷刷地聚集在她的身后,一根根蓄势待发。
“唔唔唔?怎么会?!不可能啊,这是我的花园啊!”花欣在虚空中发出喊叫。
“大家都是木系精怪,有什么不可能的呢?”少女轻笑着,“还有你没想到的呢——你的香粉——全部都送还给你!”
话音未落,满园的鲜花争先分离出满满的花粉,一齐抛向空中,马骥与木饱饱开启护盾掩住口鼻,在漫天的飞粉之中,逐渐显现出了花欣的飞蛾形态,越来越多的毒花粉都粘连在了她的身体上,让她无处遁形。
大花蛾痛苦地卷动着胖胖的身躯,逐渐拍不动翅膀,逐渐下落,直到落在草地上,不再动弹。
……
木饱饱兴奋地看了一眼马骥,像是初获胜利的孩童向老师寻求肯定一般。马骥笑着摇摇头道,“永远别高兴的太早,永远记得——”
他拉起木饱饱的双手,将那数十根簇状的尖刺不偏不倚,直插进了花蛾精的双翅。
“永远记得补刀!”木饱饱不禁脱口而出。
一口浓黑的血,从蛾子的口器中喷涌而出,溅到二人的衣角上,吓得木饱饱退后了一小步。
“别怕。她没死。等明镜回来,就能将她封印带回去。”马骥将她揽入怀中,抚摸着她的额发,“你已经做的很棒了。是你,又一次救了我们。”
木饱饱的脸色又涨红了,她摇摇头,“不,我只是临时借用了你的力量……我那时真的以为你快死了,我好害怕,不知怎么的就得到了你的妖力,我……”
“我都知道。”马骥的眼色沉了几分,但仍然一下下抚摸着她的后背,宽慰着她的心绪。
这个他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小精怪,看上去一直那么的率真无邪,为何总能在危急关头拥有逆天改命、凭一己之力扭转战局的能量呢?她的反复无常,却不像故意,但仍是无法捉摸。
而且……他刚刚做的那个梦,又该如何解释呢?那是将至未至的未来么?念及此,他的心沉了又沉。
算了,不要去想,他告诉自己。
木饱饱并不知道,只不过几秒间,马骥的心中转过了多少个念头,但她一直痴痴地望着他,眼睁睁看着他眼底逐渐熄灭的光芒,她隐隐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她心急如焚,突然猛地一跺脚,不顾一切扑上去,用力环抱住了眼前的人。
“饱饱,别……”他失声,然而刚刚举起手握住她的手腕,就被柔软的唇舌贴住了。少女的吻热烈而笨拙,如同醇香的美酒,在一瞬间将他的神智再次击溃。
他们俩在眩晕中踉跄后退了几步,又一齐被盘结的树根绊倒,向后倒去。
失去平衡的瞬间,她亦不肯松手,生怕一放手,就会失去他,回到那个冷冰冰的模式。两人便一起跌倒在草地上,压倒了花床上的帘幔,发出几记轻纱撕裂的声音,断开的帷幔缓缓落下来,覆盖住两人的身体。
少女的脸颊从轻纱后面露出来,刚刚脱离战斗的慌张与浓烈的爱,矛盾交织在她这张小脸上,美得不可方物。她再次不顾一切地俯身,双臂挂住他亲吻,唇舌呼出的气息带着馥郁的花香,让二人沉醉。
他的手明明想用力推开她,但一触到她的后背,竟然无法使出一点力气来。
与那夜同样的感觉再次袭来,这个时刻,多年的静心修炼竟然不堪一击。她像在海中飘荡的人抓住浮木一般,像草原上奔跑的小小狮子咬住猎物一般,紧紧贴着他。
当这个吻进行到情深处,她却猛地打住,突然抬起头来,茫然地望着不远处。
马骥有些错愕地看向她。
“主人……”木饱饱将眼神收回,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看,那是什么?!”
他顺势望去,她指着花蛾精身上,仍闪着微弱金光的物什。
木饱饱一个起身,快步上前捡起那东西,拿到脸前呆呆地打量。那是一个有着奇特图腾纹样的腰牌。马骥立刻认了出来。
不仅在御妖司的档案内,他儿时的时候,在马府,也见过这种腰牌。
那一刻,记忆的门被无形的手重重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