噹噹噹……
那是石头从高处滚落，撞击岩壁发出的清脆响声，不断在山谷回荡，像是乐器一样悦耳。
程晋眼神中的迷茫顷刻间一扫而空，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蔚为壮观的雪山可以有无数条通过路径，但对于没有事先准备的外行来说，却只有一条路径。便是位于两座雪山中间的山谷，这里地势较缓，积雪也相对较少。但由于处在两座雪山之间，由于冬季还未到达，积雪融水在山谷底部汇聚成河，不断向外涌出。经过成千上万年的风吹石砸，融水冲刷，山谷两侧的地势变得极为陡峭，只有一条宽度不足三米的天然通道，从山谷上方蔓延而去。
这里既是登山的必经之路，也是某种意义上两山之间最为险峻的地带，一旦失足便是万劫不复。
通道并不平坦又位于这座雪山的一侧，由山体弧度所掩盖，哪怕落石点距离程晋也就几十米的样子，程晋却根本看不清前方的情况。
但这显然不重要！
这座沉寂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的雪山，发出的任何突兀声音，都是程晋进攻的号角。
程晋从后背摘下AK，以最快的速度朝着落石点冲去，由于海拔太高，氧气稀薄，短短几十米，对于程晋而言却显得无比遥远，到达落石点的时候，程晋已经几乎力竭，咬牙死撑着将AK枪口对准了岩壁一侧，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出来！”
对方手里也有枪又有岩壁掩护，换做任何毒贩，都会依靠地形与程晋对峙，只要耗下去，死的人一定是程晋，毕竟程晋的衣服太单薄了，在低温的侵袭下，身体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但对方毕竟是陈青！
在程晋无比复杂的眼神注视下，穿着军大衣，端着手枪的陈青，缓缓从岩壁后方走出，枪口同样指着程晋。相比于程晋饱含悲伤与愤怒的眼神，陈青却显得很轻松，哈气有节奏的从口鼻喷出，不像程晋那么混乱。
“兄弟，放眼整个西北军警力量，也就只有你能把我逼到穷途末路。毕竟咱们是兄弟，我了解你的性格，一旦被你咬住便是不死不休。景云市的警界新锐，红河哨所的疯狗，西北的猛虎，你有太多太多令我向往的头衔。兄弟，你成功了，终于成为了可以独当一面的警察。”
“你说如果时光倒流，我没有成为毒贩，依旧身披警服，你还会成为西北猛虎吗？还是说，你依旧是我的小跟班？”
面对陈青的挑衅，程晋不为所动，锐利如虎般的目光，直射昔日的袍泽兄弟。程晋的手指已经快要不听使唤了，不由自主的在扳机环里抖动，稍有松懈，子弹就会将陈青射成马蜂窝，或是被陈青一枪爆头。结局已经注定，昔日的结义兄弟，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这。
程晋了解陈青，就像陈青了解程晋一样，明知道陈青绝不会就范，但程晋还是说出了以前嗤之以鼻的话：“投降吧。”
陈青眼睛里流露出一抹赞赏：“以前的你，肯定不会给我投降的机会，论心狠手辣你可一点都不输给毒贩。你变了，变得成熟理智了，不再是那个只会嗷嗷叫的疯狗，变得更像一个警察了。但你我心里都很清楚，我不可能投降。”
程晋没有强求，眼前的男人再也不是程晋的兄弟，而是境界叛徒，全民公敌，程晋只需要扣动扳机，义无反顾的向敌人宣战即刻。但是曾经的友谊，却像是跑马灯一般，不断在程晋眼前闪现。那个时候的警校铁三角，一起学习，一起奋斗，甚至一起泡妞。他们三个人一起追求唐正妻子，哪怕最后被唐正那个家伙赢了，程晋和陈青也是由衷的祝福。
有事没事的往唐正家跑，见证唐正结婚生子，从男孩变成男人，从丈夫变成父亲。
一起喝的嘧啶大醉，一起被唐正妻子用扫帚赶出家门，一起在公园徘徊，然后找个烧烤摊继续喝，喝到兴处，仿佛整个景云市都是哥仨的。
那些美好的回忆，却像是一根根针，扎在程晋的心脏上，疼的无法呼吸。
哪怕此时已经反目成仇，昔日的情谊都变得毫无意义，但程晋还是将心中积压已久的话说了出来：“为什么？”
“任何人都可能背叛国家和人民，甚至包括我自己！当我被仇恨蒙蔽双眼的那一刻，我就可能被腐化。但你不一样，你是景云市最优秀的学生，警队的骄傲，有着令我望尘莫及的心理承受能力，理智的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难道机器也能被腐化？我不信！”
“你可以在西北无人区蛰伏数个月，连最可怕的孤独，都没能将你击败，究竟是什么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告诉我！”
陈青笑了起来，笑的爽朗畅快，与当初在警校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我可不是机器，这世上也没人是机器，哪怕是最冷血的杀手，也有多愁善感的时候。从我们出生的那一刻起，这个世界就在无时无刻的改变塑造我们。从学习到适应，再从适应到定型，开始抗拒被继续改变，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就挺好。”
“我也这么觉得，作为景云市最优秀的警察，父母的好儿子，朋友的好兄弟，我还有什么值得改变的？可是当我来到这片土地后，一切都变了。我既见证了人性中最黑暗的一面也有光辉的一面。我看着无数人在我面前死去，仇恨一点点的吞噬着我。为了复仇，我开始杀人，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连我自己都记不清楚，到底杀了多少人。”
“起初只杀毒贩，后来不再局限于毒贩，到最后就算对警察举枪也不再有心理负担。”
“其实，我们没什么区别，都是仇恨的傀儡。但你的运气比我好，身边有于烨和马丽，将你一次次从堕落的深渊拽回去。我呢？又有谁能化解我心中的怒火，消融我心中的仇恨？所以我只是变成了你也可能变成的样子。”
程晋不仅明白了，更是感同身受，甚至刻骨铭心。
程晋理解，全都理解，但也请原谅他的隔岸观火。
在程晋心里，陈青既是兄弟也是死敌，那份友谊留在心里，与过去一起缅怀。
程晋深吸了口气，由于身体已经开始剧烈颤抖，连枪口都开始发生小弧度的偏离，程晋知道时候到了，必须该做出个了断了。
“优势在你那边，继续耗下去，不等被冻死，我就会因为身体不听使唤来不及开枪，被你先一步干掉。所以就现在吧！”
程晋眼神骤然坚定，而就在他准备扣动扳机的瞬间，陈青却突然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动作。
程晋措手不及，却不敢有丝毫松懈，枪口死死钉在陈青胸口上。
陈青将手枪扔到地上，开始脱身上厚重的大衣，面对程晋的枪口显得毫不在意：“现在优势在你那边了。”
“我打败你，根本不需要优势，这一点我们都心知肚明。现在只要你动动手指，都可以干掉我，成为受人敬仰的英雄。或是咱们在同等条件下比一次，我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让你明白，我永远都是你不可战胜的大哥。”
看着脱掉外套，轻装上阵的陈青，程晋不为所动，枪口依旧指着陈青的要害。
这是一场人民与毒贩的战争，是一场关乎着无数人生死的较量，不是什么爱恨情仇的江湖，哪怕程晋已经动心了，很想跟陈青分出个高低，但终究还是选择了身为警察该干的事。
“你高估我了，我不会跟你比试，而且我也知道无法活捉你，所以我会直接开枪打死你。”
被程晋拒绝，陈青没有丝毫意外，似乎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陈青嘴角却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杀了唐正？或许唐正，远不是你想象中那么伟光正呢？”
程晋瞬间破防，眼神凶狠：“放你妈的屁！唐正是毋庸置疑的英雄，如果你心里哪怕还剩下一丝的兄弟情义，别拿唐正做文章！”
陈青眼睛微眯，深邃目光早已将程晋看穿，嘴角勾勒出一抹兴奋弧度：“唐正之所以抛妻弃子，接受西北工作的调派，只是为了追随我的脚步，他不仅把我当成兄弟，更是当成偶像。当我将枪口指向唐正的时候，你能想象到他的表情吗？”
看着脸色铁青，已经处于暴怒边缘的程晋，陈青脸上笑容越来越浓。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够经受住人性的考验。陈青不行，程晋也不行！无论程晋变成什么样，他的一腔热血都是致命弱点。
陈青嘴巴微张，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口型却在说：“唐正跪地求饶的样子……”
“我日你！”
伴随着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程晋扔下枪，朝着陈青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