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述仁女子师范学堂,又是一周星期一,学堂又开课了,念君今日很急躁,很烦恼,在老师的课上,竟打起恍惚来了。
自戊戌变法以来,全国各地都掀起了一个兴办学校的风气,如雨后春笋般,迅速且繁茂。前些年,洋人来这开了教会,办了学校,后来,富贾乡绅们也开始主动办学校了,第一个办学校的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就来了…
光是成都一个地方,新式学校就不下五十所。各式各样的都有,有机械学校,轮船学校,还有师范学堂。最为特别的,便是成都述仁女子师范学堂,它招收女子,且学校的主办方是中国人,据说是由一位留洋过法国的青年创办的,这这位青年据说是法国巴黎大学的高材生,是个有名有才之人,留过洋的人在如今这世道里尤为著名。
这所学校与旧时的学校不一样,它只招收女子,且学校的大多数老师都是女老师,教师大多数也都是有过留洋经历的,男教师也是风度翩翩,才华横溢,摒弃了腐朽糟粕的,富有激情。
叶念君是叶老爷最后的一个子嗣,是叶家第二代唯一的一个女子。叶老也很疼爱这个女儿,究其缘由,那是因为一件事,一件尘封多年的事,叶老爷久久不能忘怀,或者说是内疚自责困扰了他一辈子。
为什么前文没有提到过叶老爷的夫人呢,那是因为叶夫人已经离去了,所以她现在只能存于后人的回忆之中。叶夫人姓龙,是重庆北碚龙老太爷的独女,早年,叶龙两家共同经营这嘉陵江漕运,便结下了缘。
叶老爷是一个专情的人,他一生只娶了一个女人,似乎也只爱上了一个女人。
这位女人为叶老爷生下了三个子女,但上天却总是公平的,如果一个人享受的快乐或痛苦过多了,上天就会给予一定的平衡,所以世间没有全然快乐之事,也没有全然痛苦之时,时间总是一时快乐,一时忧愁,生命的天平总是平稳的。
叶夫人是在生产第三个孩子的时候,离去了,也就是生念君的时候。叶夫人其实本可不必离去的,可是因为叶老爷的一个愚蠢的决定,叶夫人遗憾地离开了这世界。本地风俗,女人生产,要找当地经验最丰富的产婆来,为其接生。可最近这些年来,这风俗却变化了,洋人来了,带来了些新东西,带来了新式学校,也带来了新式医院,这西方人呢,做什么事儿,都讲究规范,所以在生产这方面,他们有一套完整先进的方法,生产也讲究程式化。西方人生孩子,死亡率很低,产妇很安全,孩子也很安全,因为他们尊崇理性,讲究安全。
可是,被朱子圣贤束缚了的中国人呀!就是有一个缺点,他们不愿接受新鲜事物,前人先辈怎么做,后辈人就怎么做。叶家的老大老二都是由当地富有声名的稳婆接生的,按着传统,叶夫人的第三胎也将由稳婆接生,但最近社会风气却变化了,在富足人的圈子里,形成了个风尚,那就是将自己的夫人送到西方人开的教会医院里去生产,这风气是越来越大了。
叶老爷以前在京城当官的时候,是个激进派,是跟着那些洋务派走的,叶老爷本预计的是将叶夫人送往重庆生产的,可最后却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当时的叶家主人不同意,叶家主人给出的说辞是先辈如此,我辈亦如此,怎可乱了祖宗规矩。叶老爷当时还处于青年,虽说在京城做了几年官,但家里,还是叶老太爷主事,最后,叶老爷屈从了,于是便找了个稳婆,也就是给叶家老大老二接生的的那个。
天道守常,可人道常变,谁能想到,这稳婆眼睛花了,还想蒙这大钱,不知是自大,还是狂妄,她宣称,自己出手,从未有过意外,叶老爷是相信的,因为生老大老二的时候,也是极为安稳的。叶老爷忘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这稳婆的年纪,她己有了七十岁了,圆翳内障出现在了这老婆子的眼睛里,美丽的叶夫人永远离开了人世,这位糊涂婆子曾询问了一句话,“要大的还是要小的”,叶老爷的回答十分坚定,“大的,一定要保大的。”最后这儿留下了一个姑娘,一个漂亮的姑娘。一个跟她母亲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天道守常,糊涂婆子最终得了钱,可谁想,一个姑娘病了,一个姑娘走了。
叶老爷十分疼爱自己的这个小女儿,这个小女儿的身体一直都不怎么好,在出生时,就染上了重病,险些离世,好在她外公从重庆请来了位西洋医生,把自己外孙女的性命保住了,叶夫人没有坚持到他父亲来的那一刻,也许,只是说也许,如果叶夫人多坚持半天,她就有可能活了,活着享受儿女双全了。
这成了叶老爷一生的遗憾,叶老也很愧疚,很自责,却也是无能为力,叶老爷给他的这个小女儿取名为念君,也许是因为愧疚吧,叶老爷竟不敢直视这位小女儿的眼睛,眼眸最为纯洁,却到处透露出遗憾。
这个小女儿的生活总是坎坷的,小时候多病,有一次咳嗽,昏迷了三天,西洋医生也毫无办法,甚至都已宣布死亡了,可最后,她却坚强地醒过来了。自那以后,叶老爷就把他送到了成都,送到了她姑母身边,请他姑母照料,就这样,她成了教会医院的常客,每隔几日,便要去教会医院一次,就这样,浑浑噩噩的活过了十五六载。
子怀去成都的另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去看望自己的妹妹,这些年来,子怀若有空的时候,都会去成都看她,他喜欢跟妹妹在一起的时候,那种拘束感压迫感荡然无存,留下的只有纯洁与美好。后来,子怀上海念书了,见面也就少了,但这书信往来却是始终不断的。
今天是周一,念君又要去上课了,念君这些年来除了治病以外,还在教会学堂上学,教会学堂是允许女孩上学的,念君上的师范学堂,就是出来教书的,现在社会风气开了。女孩也可以出来教书了。由于身体的原因,念君与其他女孩不同,她没有学习什么女工,也没有裹过脚,在某些层面上来说,她不像是一个中国女孩,她没有其他女孩的那种有传统观念,她自小便接触西方的东西,接触西方的医疗,同时,她也了解到了大量的西方新事物,得了些新式观念,竟真有些像梁启超先生所说的“新民了”。
念君跟子怀很投契,虽说年龄差了个四五岁,可这心意确是相通的,甚至有点像双胞胎,都在同一个水平面上。
念君昨日清晨收到信,说是哥哥要来看她了,念君她便十分欣喜,反正时间不凑巧,明天星期一了,又要上课了。念君她做好了准备,做好了逃课的准备,他准备让哥哥带她去吃好吃的,念君他还熬夜做了一个游玩攻略。吃的,玩的,都已计划好了。可是念君今天心情却不是怎么好,因为哥哥竟还没来,还没来找她,以前通常是,今天信道,哥哥明天就来了。可今天,念君她从上午等到下午,哥哥却还没来,引得念君一阵烦恼,心中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