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灼屿看着苏大白瞬间变得煞白的脸,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温度:
“你只对着我,对着这个国公府有权势的主人,说着些不着痛痒的场面话,搬出所谓的血缘亲眷来求情。”
“苏老爷,你今日来,究竟是为女儿赔罪,还是为你苏家的生意……”
他的声音停顿了下,然后继续开口。
“为你苏家日后在京城,在江南的面子与路数铺路?”
苏大白被他这番毫不留情的话刺得浑身发颤,冷汗倏地从额角冒了出来。
原本精心维持的谦卑姿态,此刻几乎垮塌。
确实如此,低声下气地送苏玉容过来,便是期望有朝一日,能够攀上国公府这个大树。
现在国公府人丁稀薄,也就没什么威胁,正是好时机。
等到苏玉容成了国公夫人,一切都好说。
他万万没想到,崔灼屿竟如此直白地撕破了他此行的所有伪装和算计。
嘴唇哆嗦着,试图辩解:“国公爷,这您真是误会了,我,我当然是真心来赔罪的。”
“陈太医那边和姜夫人那边,只是还没有来得及过去。”
“真心?”崔灼屿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
只有浓稠的讽刺,“你的真心,就是避重就轻,只挑我这个或许会因为某些旧情而心软的对象下手。”
“至于真正被伤害的陈运安,至于内院无辜受累的姜夫人,在你眼里,是否根本不值得你苏大白亲自弯腰道歉?”
“当然不是的!”
苏大白慌乱地站起来,再顾不得仪态,“国公爷,您听我解释。”
“我是想着,只要您这里原谅了,陈大人和姜夫人那边……”
“我原谅与否,与陈大人和姜夫人何干?”
崔灼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凛然的威压。
“苏玉容造的孽,就该她自己承担,或者由你这个教女无方的父亲去承担。”
“不是求我高抬贵手,就能揭过她对他人犯下的罪行,我国公府的脸面,不是用来替你苏家遮掩丑行的遮羞布!”
一字一句,带着极大的威慑。
苏大白被这威压,震慑得踉跄一步,后背冷汗涔涔,彻底哑口无言。
精心准备的说辞,倚仗的亲情牌,在崔灼屿冰冷刺骨的分析和毫不留情的斥责面前,碎得渣都不剩。
他颓然地跌坐回椅子上,脸色灰败。
“苏老爷。”崔灼屿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失魂落魄的苏大白。
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却比刚才更具寒意,“若你真有心替你女儿赎罪,路径很清楚。”
“第一步,去陈府,求得陈运安亲口原谅。他若不原谅,苏玉容该受什么律法惩处,就受什么。”
“第二步,备好重礼,向内院主母姜氏,躬身致歉。”
“她若肯见你,那是她大度,她若不见,你苏家日后便不必再踏入国公府半步。”
他理了理袖口,语气淡漠如冰:
“至于我生母苏氏的情分,苏老爷,不要再用亡者的名头来做交易筹码。”
“那只会让我觉得可笑,更让逝者蒙羞。”
说完,他喊了下人,“送客。”
崔灼屿话音落下,看也不再看面如死灰的苏大白一眼,转身径直朝通向内院的廊道走去。
完全不等对方做出来什么反应,他的背影挺拔决绝,看上去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苏大白呆坐在椅子上,如坠冰窟。
他仿佛看到苏家好不容易搭上国公府这条线的锦绣前程,正在眼前寸寸断裂。
厅外侍立的管家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苏老爷,请。”
……
内院书房门口的回廊下,姜昭玥站在那里,似乎在看庭院里一盆将谢未谢的菊花。
方才前厅里,隐约传来的崔灼屿那带着冷怒的声音,她断断续续听到了几句。
脚步声靠近。
她没有回头,只是望着那在秋风中微微摇曳的花瓣。
崔灼屿在她身边停住,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
他没有说话,空气中只有秋风吹过廊檐的细微声响。
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苏大白被管家引着离开时失魂落魄的脚步声。
过了片刻,姜昭玥才轻轻开口。
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她顿了顿,补充道,“关于陈大人和我的部分。”
崔灼屿侧头看她。
她依旧看着那盆菊花,侧脸的线条在秋日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清冷疏离。
“他应该道歉的对象,确实不该是你。”
姜昭玥淡淡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陈大人才是苦主。”
“至于我……”
她微微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你替我挡了,倒省去一番不必要的烦扰。”
她用了烦扰这个词。
轻描淡写,仿佛苏大白父女的刁难和羞辱,于她而言,不过是扰人清净的麻烦事。
崔灼屿凝视着她平静无波的侧脸,心头却像被什么刺了一下。
他宁愿她像之前那样激烈地反抗,愤怒地指责,也好过此刻这种彻底的仿佛置身事外的平静。
这种平静,比起来任何怨怼,都更清晰地划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想说点什么。
想说他对苏大白的斥责并非仅仅是替她挡了烦扰,更想驳斥她那句省去烦扰里,透出的将他推开的生疏。
但最终,他只是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那盆在风中萧瑟的菊花。
秋意已深,那花的确快开败了。
“苏玉容的事,我会处理到底。”他最终只吐出这句话,声音低沉。
姜昭玥终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很清透,像是初冬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映着光,却看不到底。
“那是国公爷的家务事。”她声音依旧平淡,“不必知会我。”
说完,她微微欠身,算是行礼,然后便转身,步履平稳地沿着回廊向内走去。
衣裙拂过廊下的石阶,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崔灼屿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廊角。
深秋的风吹过,带来一股寒意,卷起地上几片枯黄的落叶。
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原本挂着姜昭玥当初被迫送给他的那个简陋护身符。
如今却空荡荡的。
早在书房那场激烈的冲突之后,它就被他不知遗落在哪个角落了。
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和空茫,悄然爬上心头,比这深秋的风更冷硬地堵在那里。
前厅残留的茶香,此时似乎被风吹散了,只剩下冰冷的空气,和那盆在风中独自凋零的菊花。
苏大白带来的这场闹剧看似落幕,却在两人之间,又无声地砌上了一堵更高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