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应该在若萱身边的吗?怎么会来到这个相距甚远的东葛国?这么远的路程,过来起码要半个月的时间!
“云落”惊愕地看着堇荣道:“你认识云落?”
堇荣越发诧异道:“我们也就一个多月没见,你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若萱受那么重的伤,你不在家好好照顾,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云落”露出更为震惊的表情,情急之下抓着堇荣的手腕道:“你还认识我家大公子?”
堇荣推开他,道:“云落!你傻了吗?我是堇荣啊!”
他摇摇头道:“姑娘,你认错人了,我叫云起,云落是我的弟弟。”
“啊!”堇荣抬起头再仔细一看,发现这个人确实和云落有些差别,脸色更为暗沉、皮肤更为黝黑,也没有云落身上那股血气方刚之意,他显得更为坚忍、成熟,眼神中流露出刚毅之色。
云起似是体力不支,堇荣上前扶住他,问道:“你怎么会被这些人追杀的?”
云起低低道:“两年前公子和东葛国的太子齐渝私下结盟,并把我派来东葛国,留在二皇子齐彰身边监视。眼下齐彰要带着她妹妹昭阳公主前去西翎,他已经开始怀疑公子了,此次前去,定会在皇上面前说起他与太子结盟之事。这样一来,公子就危险了!我想回洛城找公子,没想到才一离开皇宫,就被齐彰派人追杀!”
据堇荣所知,东葛国虽然只有两位皇子,但是内部斗争也从未间断过,两人非一母所生,齐渝虽然贵为太子,但是远不如二皇子齐彰得宠。他私下与若萱结盟,定是希望若萱和段景易能帮他除去齐彰,而他付出的条件,便是在这之后襄助段景易当上西翎国皇帝。
两国邦交是皇室的事情,若萱根本就没有权利参与,如今他处在段景易和齐渝之间,一旦任何一方出现什么状况,那么首先遭殃的都会是他!
堇荣想到临别时候云若萱的异样,蓦地猜测一种可能:难道云若萱是知道自己将身临险境,所以才故意将她支走?
云起见堇荣忧心忡忡的模样,道:“云落前几日传书过来,说公子被贤妃娘娘召进宫去了。其实皇上一直以来都对少爷不放心,要是我猜得没错,这次他断然不会让公子轻易离开的。加之齐彰一去,说出公子和齐渝的私下盟约,那真是九死一生了!”
堇荣心下一急,道:“那怎么办?你现在回去,来得及吗?”
云起摇摇头道:“我一身的伤,根本走不远,本来以为就要死在这里了,好在遇到姑娘,你和那位公子能御剑而行,一定有能力帮助公子的。云起求你,代我回去将这封信交给公子!”
他说着向堇荣跪下,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交给她。
堇荣接过信,将他扶起来,心中却还在迟疑。她当然不希望云若萱出事,但是,就这样回去找他吗?好不容易才将心情平复下来,就又要回去?
安随遇打退了那一伙追兵后,向他们道:“这里不宜久留,我们先去找家客栈吧。”
*** *** ***
三人刚到客栈落脚不久,便有一个女子提着剑冲进房来,安随遇出去买药了,房里只剩下堇荣在为云起检查伤口。
那女子锦衣华服,生得甚是娇艳,却一脸的怒气地看向云起,用剑指着堇荣道:“你明知皇兄这次带我到西翎国是要去成亲的,却怎么也不肯和我一起逃出皇宫,我原来以为你是贪生怕死,现在我知道了,就是因为她吗!”
云起忍着伤痛支撑起身体,“公主……”
这女子便是东葛国的昭阳公主齐沁,齐彰同父同母的妹妹,她显然误会了堇荣和云起之间的关系。
“公主你听我说……”
堇荣正要解释,却被云起打断,“你说得不错,我就是因为她才不想和你一起走,我以前对你说过的话都是骗人的,我不是东葛国人,父母也不是死于旱灾。那些谎话,都是我编来博得你的同情的。我接近你,只是为了便于打探消息,我也……从来也没有喜欢过你!”
齐沁眼中含泪,拿着剑的手止不住颤抖,道:“我为了你,多少次欺骗了我的亲哥哥,换来的,就是你这样一句没良心的话!”
云起道:“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齐沁大喊:“你就不怕我立刻杀了你们吗!”
云起挡在堇荣面前,道:“我欠你的,还不起了,你若是觉得杀了我可以解恨,现在就动手吧。但是,不要牵连无辜的人。”
“无辜的人?”齐沁看着堇荣,“你说这个女人无辜?要不是她的话,你不会离开我的。”
“不,”云起摇摇头,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我根本只是在利用你,有没有她,都一样。”
齐沁再也不想听下去,挺剑刺向云起,“那我就亲手杀了你!”
堇荣抬手捏诀,想把齐沁的剑打下来,但是在剑尖距离云起只有一点点距离的时候,却自己停了下来,齐沁泪水潸然道:“你不躲、不害怕,是不是料定我就是不忍心杀你?是!我确实下不了手!你们滚!滚得越远越好,不要再出现在东葛,不要再让我看见!”
齐沁扔下手中的剑,哭着跑了出去。
云起深吸了口气,对堇荣道:“堇荣姑娘,刚才多有冒犯,对不起。”
堇荣看了他一眼,见他眼中分明强忍着不舍,问道:“你其实是喜欢昭阳公主的对不对?”
云起苍然一笑道:“她贵为公主,我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属下,能有什么喜欢与不喜欢的?反正,今后也不会再见了。”
堇荣抿了抿唇,不由得思索,为什么在有情人之间,永远横亘着那么多难以跨越的东西?门第、身份、卑贱、世俗的观念……甚至种族。
云起伤得很重,背部甚至有骨头折断,他们不敢叫大夫,生怕齐彰追查得紧。安随遇带着药回来后,帮他好好包扎了一下,用法术加快伤势的好转。
休息到晚上,云起再次向堇荣提出去西翎的要求,“一定要赶在齐彰去之前让公子做好准备,不然的话,宫中万一突然发难……”
“云起,”堇荣喃喃道,“你放心吧,我明天一早就去呀,我比你,更不希望他有什么不测。”
见堇荣神情悲戚,云起疑惑道:“堇荣姑娘和我家公子……”
堇荣笑了笑,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好好休息吧。”
她飞快跑出了他的房门,生怕被他看到从眼角掉下来的泪水。
回房去也一样睡不着,堇荣干脆翻上了屋顶,去天空数星星。看着漫天的星星,突然想起那个牵着手走在洛城街道上的夜晚。形形色色的人中,他紧紧地牵着她的手,似乎是要怕她走丢了。
他们一起看银河两边遥遥相望的牛郎星和织女星,跨越银河,那样近、又那样远的距离。
她想起云若萱自信满满地对她说:“你要就有。”然后她就真的拿到了那颗能在暗夜里发光的古随珠。
他还说:“堇荣,我们不会分开的。”但是第二天他就说永远也不想再见到她。
七夕之后,天空中已经找不见牛郎织女,他送她的发簪,此刻不知道躺在哪个黑暗的角落里。
堇荣以为可以忘记,却原来她错了。若为一人生情,便是竭尽全力,都难以割舍的。心中长出的东西,横亘在心肺与血脉间,存活在每一口呼吸中,要想根除,除非是将整个的心脏尽数剜了去,碾碎为粉末,零落成尘土……
头顶骤然响起安随遇的声音,“在受相思之苦?”
堇荣忙擦干了眼泪,“你怎么也上来了?”
安随遇浅笑不语,眼睛里涌动着堇荣看不明白的暗潮。
他向她走过去,踩踏着屋瓦上的月光,湛然若神。
在堇荣身边坐下之后,安随遇终于缓缓开口道:“前阵子我路过月老那里,他说他整日无聊着,一定要我住下陪他几天。月老话很多,那几天他一直在给我讲他手底下编出来的姻缘,什么样奇奇怪怪的都有。我就问他了,这些姻缘都是怎么安排下了,他跟我说,前世的因、后世的果。”
说起月老,堇荣来了兴致,不知他现在还记不记得这个在他的灵犀簿上乱画的小妖精,便问安随遇:“什么样的前因后果?”
安随遇想了想,眸光温润道:“有个书生,与他心爱的女子约定成婚,而就在成婚的那天,女子却嫁给了别人,书生从此一病不起。有一日,一个和尚来到了书生家,交给他一面镜子,书生从镜子里看去,见到一个没有穿着衣服的女子死在沙滩上。第一个路过的人,摇了摇头走了;第二个路过的人,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她身上;第三个路过的人,找了个地方挖了个坑,抱起那女子,将她埋葬了。和尚对书生说,那第二个脱下衣服的人便是你,她今生能与你相恋,就是为了报那一件衣服之恩,而她真正要用一生一世去爱的,却是那个将她埋葬的人。”
堇荣被这个故事所打动,问道:“那我和云若萱……”顿了顿,低声道,“他算是给我盖衣服的人、还是将我埋葬的人?”
安随遇低低笑着,“天机,不可说。”
清亮的月光,皎洁地洒在他的外袍上,似乎融为一体、
一想到这是个游仙,堇荣便觉得不可思议,想了想还是多嘴地问道:“神仙,你有爱过什么人吗?”
安随遇吸了口气,眸光淡淡,“所有的放下,都要经过拿起和放不下。我也有深爱过的人,曾经也想生生世世与她相守,但是……”
“但是怎么样?”
安随遇凝视着天空,缓缓道:“她早已化为白骨、与山水相融了。这世上再也没有她,但是所有的山川、河流、包括日月、星辰,其实都有她。”
他语声淡淡,似是含有无尽的温情,有似是在诉说着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
“所以你喜欢游历山水,因为觉得她会时时刻刻都陪在你身边,与你一起喜怒哀乐?”
安随遇不置可否。
堇荣支着下颌,看了看天上的星辰,闷声道:“但是我还放不下。神仙,你能明白一个小妖精爱上一个人的心情吗?我好想忘记他、但是我又想永远记得他。他误会我、我肯相信我,我好不容易跑了这么远,一听说他遇到危险,又要眼巴巴地赶回去。”
安随遇仰头躺下,“随心吧,要是还觉得自己放不下,回去看看也好。”
堇荣点点头,“至少,要完成云起交代的事情。我走之后,你打算去哪里?”
安随遇眼中微有波光闪动,道:“等云起伤势好了,我就继续四处游荡去,下一回,说不定就去寻找传说中的蓬莱。”
堇荣在他身边躺下,仰头望着天空,低叹一声:“还是神仙好啊!”
安随遇玩笑道:“不及人间鸳鸯!”
凉风习习,夜,已经很深了。
安随遇固然只是说句玩笑话,堇荣却没有他那样的高远心境,不由得深想起来。
天上神仙,不及人间眷侣吗?
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