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个弟弟,段容止脸上露出温润的笑意,道:“他从小就与我一同长大,几个兄弟间,也是我和他最为亲厚。父皇一共有四个儿子,大哥是德妃娘娘所生,二哥和四弟是贤妃娘娘所生,我是母后所生。德妃娘娘并不得宠,她生下大哥的时候父皇就说了,立储之事,等到长大之后观其能力而定,这一拖,就拖到我们几个都出生了。其实所有兄弟中,二哥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最优秀的,而父皇也最喜欢他。一次家宴上,父皇偶尔说起,想立二哥为太子,但是事情还没真正定下来,二哥就夭折了。”
堇荣只知道段族皇室的二皇子早夭,却不知这其中还可能另有隐情,脱口问道:“二皇子是被人谋害的?”
段容止回忆道:“那年我们都还太小,记不得事情,只知道父皇伤心之下,便再无心立储了。而贤妃娘娘……从此对四弟都是冷言相待。”
堇荣不明白了,诧异道:“按理说,贤妃娘娘失去一个孩子之后,会加倍疼爱另一个孩子啊?”
段容止叹道:“她许是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二哥,亏欠他太多。加之她本就更喜爱二哥,觉得若是对四弟好了,就是对不起二哥。”
“死者已矣,贤妃娘娘真是……”堇荣叹了一声,又觉得段景易对贤妃娘娘,真是非常孝顺的。那日长白山上,因为得不到那根人参,他眼中的愤怒和难过,绝不是装出来的。这样的一对母子,也是无奈。
堇荣道:“容止,找个机会,再劝劝贤妃娘娘吧,毕竟二殿下已经过世那么多年了。”
段容止摇摇头,道:“不是没有尝试过,但父皇劝都没有用。景易从小到大,活得并不快乐,我总是想着法地哄他高兴,久而久之,他便非常依赖我,有什么事都会跟我讲。母后也心疼他,逢年过节的时候,总要接到她宫里吃饭,但是景易往往吃到一半,就会放下碗筷说要走。我们都明白,他是想回去陪他母妃,不愿意贤妃娘娘一个人冷冷清清的。”
堇荣忽觉得这孩子其实也很讨人喜欢,轻笑道:“这么说来,四殿下真的很孝顺。”
段容止点点头道:“景易小时候聪明懂事,又惹人心疼,人人见了都喜欢。但是……近些年,我总觉得越来越不明白他了。他似乎处处都和父皇的要求反着来,命他练字,他成天鬼画符,让他好好背几本书,他全用来当垫背的。其实景易写得一手好字,那些个父皇要他背的书,他也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最严重的是几个月前,父皇说他年纪也不小了,要给他找个王妃,但景易说什么也不肯,甚至想办法逼得那女子死活都不要嫁给他。父皇一气之下,差点就废了他这个皇子。”
堇荣皱眉沉思,按理说,一个有心皇位的人,应该尽量会在皇帝面前表现得好一点,但是段景易,为什么要这样做一些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这段室皇族,似乎不是她所想象的那般简单。连段景易都是这样的态度,那么云若萱在其中,又是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
东葛的二皇子一个月之内就要来了,她一定要尽快想办法把云起的信交给他。
堇荣深吸了口气,看着渐渐深沉的夜,一言不发地低头沉思着。
*** *** ***
在这里待了两天后,堇荣再也按捺不住。傍晚的时候,叫住了段容止找来照顾她的侍女含烟,打听了若萱的住处后,她便换了身宫女的衣服,小心翼翼地去了。
因为身上有了段容止给的令牌,堇荣心中不再像之前那么紧张,甚至在遇到岔路的时候,还会向路过的人打听方向。
她来到绛雪轩门口,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苦楚,想到那人便在里面,很想见见他。
堇荣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隐身走了进去。在里面晃了几圈之后,她才弄清楚云若萱的卧房在哪里。
堇荣等着在房外走过的那些宫人们去远,她才移步上前,走至窗口。
室内灯火明亮,房间的四角都悬挂着宫灯。
一个宫装女子端着盆水走进去,堇荣仔细一看,正是云意。
“少爷,该换药了。”
淡淡的声音从里面透出来,“放着吧。”
简短的三个字,却让堇荣有种想哭的冲动。这个声音,曾经就在她的耳边,说过足以让她铭记一生的话语。
一个多月来的苦心遗忘,一听这声音,似乎什么作用都没有了。
堇荣换了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室内的全部摆设。青尊琉璃盏上,焚着她熟悉的安息香,清悠恬淡的香气,从里面缓缓溢出来。
水色的帷幔半开着,云意端着水慢慢走近,放在床边的几案上,丝毫不马虎地说:“大夫说了,药得按时换,虽然伤口好得差不多了,但还是不能怠慢。”
她不由分说地拿起药走过去。
堇荣顺着云意的步伐渐渐走近,眼神经过桌椅、几案、帷幔、玉石铺就的地面……云若萱穿着一身淡色的软缎睡袍,头发微微松散着,脸部显得比以前更为清瘦,带着些疲倦的睡意。
云意给云若萱换药的时候,堇荣睁大了眼睛朝里面看去,看见换下来的纱布上,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
云意换好了药,重新帮云若萱穿上衣服,道:“少爷,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我去煮碗面给你好不好?”
云若萱道:“不必了,你出去吧,我想睡了。”
云意似有犹豫,却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云意一离开,便再也没有什么阻挡着堇荣的视线。
云若萱神情有些凄惶,呆呆地看着手里的什么东西,堇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竟然是那支送给她的发簪。她不由得心中难过,明明认定她就是杀了柳色青青的凶手,明明说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她。
恰在这时,云若萱转头往堇荣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堇荣的心顿时猛跳,好像真的被看见了一般。
遥遥相顾之后,云若萱略带迷茫的眼神便又收了回去。
他看不见她,却感觉到了她在看他。
堇荣心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多看他一眼,想要与他相见的心情就越是急切。而理智告诉她,这一辈子,都不应该与他相见——只要想办法把手中的信交给他就可以了。
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堇荣知道是云意出来了,急忙闪身,待云意关上门后就跟在她身后。
到了四下无人的时候,堇荣消除了隐身咒,出现在云意面前,“云意。”
云意吓得差点把手中的脸盆摔下去,幸好堇荣快一步接住了,不然又得有不少动静。
云意惊魂未定地把堇荣看了又看,才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道:“姑娘,我没有眼花,真的是你吗?”
堇荣对她笑笑,眨眨眼睛道:“傻丫头,不是我还有谁?”
云意愣了一愣,突然抱着堇荣哽咽起来,“你知不知道,你走的这些日子,少爷每天都在想你,我真怕你再也不回来了。”
堇荣拍拍她的肩膀道:“不哭不哭,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云意还是抓着堇荣不肯放手,生怕她下一刻就会消失似的,脸上却破涕而笑道:“太好了,快跟我去见少爷,他见到你,保管什么病都好了!”
堇荣制止她,正色道:“云意,你答应我,不要把我来皇宫的事情告诉他。”
云意皱眉问:“为什么?”
堇荣努力扯着嘴角,故作轻松道:“你知道的,我是妖精啊,妖精怎么可以留在他的身边?”
云意默不作声地看着堇荣。
堇荣拿出云起给她的那封信,递给云意,道:“把这个交给他,里面什么都写得清清楚楚,就说是云起叫人带来的,别说是我。”
云意惊道:“你见到云起了!”
堇荣点点头道:“在东葛遇见的,他现在应该也在回来的路上了,事不宜迟,你一会儿就拿给他。”
云意道:“放心吧,在少爷身边那么多年了,我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
堇荣见她欲言又止,又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云意顿了一下,缓缓吐出:“今天是少爷生辰,但是……他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堇荣想了想,对云意道:“你带我去厨房。”
云意面露笑容。
*** *** ***
这是堇荣第一次下厨,看着眼前的这碗面,顿时觉得异常挫败。
“云意,你觉得……这面怎么样?”
云意勉强笑了笑,“这面……怎么没有汤啊?”
“煮太久了,好像是太干了点。”堇荣挠挠头,“那再加些水好了!”
云意忙制止道:“算了算了,加了水就淡而无味了,我就这么送过去吧。”
堇荣有些尴尬,“他要是不肯吃呢?”
云意道:“他刚才虽然跟我说不想吃,但是我端过去的话,他不会不吃的。少爷有的时候虽然话不多,但是对待自己身边的人,总是很好很好的。往年每到生辰的时候,云落都要跑几条街去给他买碗他最爱吃的面,府里宴席下来,少爷早就吃撑了,但还是会把面吃完。”
堇荣忍不住笑道:“以后可要拦着云落,别把他吃坏了。”
云意道:“面凉了不好,我现在就送去,你与我一起过去吧,看看少爷见到这样子的面,是什么表情。”
堇荣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沿着原路返回,云意进屋的时候,堇荣依旧站在窗口观望。
云若萱坐在桌案边,似是凝神想着事情。
云意走上前,“少爷,云起让人送信来了。”
一瞬间,他的目光又恢复清明,刚要伸手去拿,却被云意往身后一藏,“少爷想看信,就得先把这面吃完!”
云若萱看着她,却也不生气,末了还轻轻牵起嘴角笑了笑。
摆好碗筷,在打开盖子的时候,云若萱显出惊愕的神色,道:“这是……你煮的面?”
云意点点头道:“都怪云落和我捣乱,不然才不会是这个样子!少爷,明天可要好好把他骂一顿。”
云若萱吃了一口,顿了顿筷子,神情有些怪异。
云意道:“怎么了?”
云若萱摇摇头,“没什么,饿过头了,一下子吃东西,有些不习惯。”他拿起碗,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堇荣差点笑出声来,用手堵住嘴巴,看着他把整碗面吃得干干净净后,乐不可支地转过身,走入前方漆黑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