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荣脑子忽地一热，闻道熟悉的气味，虽然已经感觉到这个人是谁，但慌乱中还是下意识地用力一咬。粘稠的液体瞬间涌出，鲜血的味道漫延至唇角。
云若萱似是清醒过来，减缓了嘴上的力道，缓缓将堇荣放开，一双眼睛却是一瞬不瞬地厉盯着她。
堇荣后退了一步，看着他还在流血的唇，战战兢兢道：“你干什么？”
云若萱跟着她上前走了半步，眼中似有怒火，“段景易是故意的，他方才看到我从里面出来，就故意那么对你！”
“你明明看见了，却没有及时出现阻止？”堇荣的眸光中暗藏着汹涌，隐而不发，“哦，因为觉得我自己能应付，因为不想在他面前失态，因为那样就会让他觉得自己得逞了。”
“他确实激怒了我！”云若萱忽然暴怒，凛若闪电，“我怕我一出手，就忍不住废了他！”
“看来，就连这个段景易，都比你诚实坦白多了，做的事情那么容易让人看透，不像你，你才是隐藏得最深的那个，”堇荣抿了抿唇，抬起头，试探着叫了一声：“段、云、苏。”
段姓，是西翎的国姓。
段氏皇族一共四位皇子，大皇子段诏安，三皇子段容止，四皇子段景易，还有那个据说是十多年前早夭的二皇子。
云若萱俊秀的眉毛微微一蹙，目光垂下，停驻在堇荣脸上，道：“你都知道了？”
堇荣轻笑一声，道：“我还是太笨，知道得太晚了。”
真相昭然若揭，云若萱就是段氏皇族的二皇子，那么之前所有的疑惑，都可以作出解释了。
——“其实，我也在他身上闻到了特殊的气味。”
龙儿在云若萱身上闻到的，是龙气。一个从小就有机会登上至尊之位的皇子，身上自然隐藏着那样的气息。
——“不瞒你说，家中曾为我定下一门亲事，但内里种种因由，无法完婚。”
所谓种种原因，就是二皇子段云苏要报当年之仇，为此，他必须网罗自己的势力，宫中位高权重的宦官白裕青就是他首要笼络的对象。白沐若是他通往复仇之路的棋子，也是白裕青放在云府监视他的棋子。
——“堇荣，你相信我，终有一日，我会给你最好的生活。”
原来他所说的最好的生活，便是将自己困在这九重宫阙之中，与至亲之人尔虞我诈。
贤妃娘娘不是他的姑妈，而是生母，她对段云苏的爱远胜于段景易，所以即便是段云苏不在身边，她也不愿意对段景易太好，只恐委屈了段云苏。
而段景易，他有自己的抱负，却要生活在贤妃娘娘的压迫之下，故而常会以一些反常的举动来引得皇帝对他失去信心——因为他深知，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是母亲为哥哥留着的。
原来一直以来都不是若萱在帮助段景易，恰恰相反，是段景易在帮助若萱。
难怪他会说：“凡是属于他的，我都会想办法拿走。”
云若萱一时间仿佛泄了气，低低唤了她一声：“堇荣……”
堇荣听出他声音中隐隐的懊恼，挫败道：“我不知道，你心中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云若萱目光如炬，面色又暗沉了几分，双手按住她的肩膀，“我无法改变自己的身世，也不想你卷入其中，所以之前才选择隐瞒，但是堇荣，你不要怀疑我对你的感情，其实段云苏的身份，龙儿早已知晓。”
堇荣问道：“方才段景易说，姜艾和沉音的去向，你知道？”
云若萱诚实道：“你昨夜表现反常，我便派人暗中查探，发现这两人在段景易手中，随即明白过来，他是用他们在胁迫你。”
“所以你连夜就将他们救出去了？”堇荣不由得感叹，“二皇子真是运筹帷幄，出手迅疾。”
云若萱听出她话语中暗含的讥讽，沉声道：“他们本有能力自救，我不过顺势帮了一把。你不必这般夹枪带棒，我们之间难道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你和段容止多次纠缠不清，我又可曾拿这个来质问过你？”
堇荣气道：“什么叫纠缠不清？我和容止本就没什么！如果连这都要解释，那就一个字都不用说了，都是我的错！我就是一个三心二意、见异思迁的人，哪像云公子，虽然左一个白沐若，右一个柳色青青，但依旧清白无辜守身如玉，你遇到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堇荣说着要转身离去，但是刚才被逼至角落，现在不小心被脚下的石子一绊，整个人就向前倾去。
云若萱急忙上去扶。堇荣虽然没有摔下去，但是脚背一崴，实打实地从一块凸起的石块上擦过去，拉开一长条口子，霎时就鲜血淋漓。
堇荣一开始没觉得痛，却听云若萱心疼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堇荣拉着脸道：“不过一个小伤口，大惊小怪。”刚一说完，脚上就开始疼起来，她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云若萱将她拦腰抱起，向着山石出口的方向走去，轻声道：“忍一忍，我那里有很好的止疼药。”
堇荣觉得他这样抱她在怀，要是被人看见的话不太好，轻轻动了一下，小声道：“你还是放我下来吧，能走。”
云若萱看她一眼，并未停下脚步，径直往前走去。
堇荣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和他隔着些距离，将视线投向别处，心下不知为何没有过多的繁杂，反而一片澄净。
回到绛雪轩，云若萱直接将堇荣抱回他的寝室。
云意见着他们，先是一脸笑意，但看见堇荣脚上尚在淌血的伤口，忽地脸色一变，急忙转过身跑去打水。
云若萱将堇荣放在他的床上，小心翼翼地为她脱去绣鞋，脸上隐约还有未消的怒气。
堇荣看了他一眼，又慌忙转开视线。
不一会儿，云意拿着清水和药物过来，还未有所动作，云若萱已经拿过她手中的帕巾，“我来。”
云若萱一手抬起堇荣的脚腕，轻轻地在伤口边缘擦拭而过。湿冷的水划过伤口，堇荣忍不住抽痛地缩了缩脚尖。
“你自己不小心，活该受这遭罪。”他语声淡漠，手上的动作却极为轻柔。
堇荣蹙了蹙鼻子，抬眼看向他。四目相对之际，视线中有一霎的僵持，但这一次她没有移开双目。在他幽邃的眼瞳中，她看见自己的影子怔怔与自己对视，有些瘦弱与期艾。
轻风动响，一片淡紫色的衣袖突然遮住了她的双眸，紧接着腰间一暖，整个人已经落入他的怀抱。
堇荣低喃一句，闻着他衣服上散至鼻尖的淡淡香气，一时安定，又觉仓促。
云意见他们这般，早已悄悄退了出去。
听见关门声，堇荣的心似乎也跟着啪嗒一下。她看不见东西，轻声嘀咕了一句：“你遮住我眼睛了。”
云若萱将堇荣抱紧，贴着她的脸颊，似乎有些疲累，说道：“我早就应该把你的眼睛遮起来，不让你用这样的眼神看别人。”他在她耳边低低吸了口气，“小妖精，你可知道，这样的眼神太惑人了。”
堇荣听他叫她“小妖精”，语音又如此缠绵，不由得从脸红到脖子。
云若萱一手紧搂住她的纤腰，语声闷闷道：“堇荣，刚才是我不好，但我真的没有半分怀疑你的意思，只是……我也会害怕，为什么凡是我的东西，他们都要抢？”他语意中透着悲伤和落寞，扣着堇荣腰身的手指渐渐施力，“所有失去的，我都会重新拿回来，他们也休想把你抢走！”
“只要你不放手，没有人能把我从你身边抢走。”堇荣轻声安抚着，见他的鬓发有些乱，伸出手去抚平，“若萱，我是个妖，学着做一个人挺难的，我不温柔、不体贴、不会哄你开心、不会缝衣服……煮面还会把汤煮干。”
云若萱俯身亲吻她的脸颊，眼中流露出温柔的笑意，“我就喜欢这样的堇荣。以后，我努力去做温柔体贴的那个，努力哄你开心，我就喜欢穿你缝得一团糟的衣服，喜欢吃煮得干干的面。”
堇荣心中感动，抬起头，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云若萱清澈的眼眸温柔注视着她，抬手抚着她的鬓发，低柔燕语，乱她神思，“我相信你，只要你是那个说过很喜欢很喜欢我的堇荣，你这一辈子，就都是我的。但是，你还欠我一个保证……”他的声音轻柔无比，一手解她衣带，修长的指尖传来微烫的温度。
堇荣想把他的手推开，“若萱，现在不可以……”
云若萱抓住她的手，轻轻地抚弄着她的手腕，低语道：“堇荣，我不想再考虑那么多了，相信我，终此一生，绝不相负。”
堇荣心上震颤，宛如平静的湖面骤然而起的阵阵涟漪，激荡之下，脑海中一片混沌。指尖轻柔的触抚，竟然让她想起在欧丝之野初化人形的一刻，微凉的夜风下，那个片缕未加身的小人参精。
如果终其一生的等待与思量、苦寻与执着，在无数个漫无边境的白昼与暗夜之后，还能回归于最本初的那个状态，是否这天地间的一切世事变幻，尽皆可以归零？到那个时候，云若萱之于她，又将是何等的分量？
堇荣不敢再往下思考，只想抓住这一刻的温暖，多一分、是一分。她伸手勾住云若萱的颈项，绵密深长的亲吻中，一度沉浸于晕眩的感觉中。
不知何时他已经将她的衣服尽数除去，滚烫的手掌贴着皮肤，所到之处无不战栗。纠缠情浓，缕缕相思。他身上有淡淡的安息香之气氤氲飘拂，低回缠绕，流连于彼此之间的距离，眼耳口鼻相扣，心意呼吸透印。
终此一生，绝不相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