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涵听出了对方的试探,不过他倒是没有过多的拘束。
“看情况。”楚涵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巨大的有些夸张的广告牌,上面是肌肉虬结的超级英雄或者金发碧眼的明星,
“先把摊子支起来,探探路再说。”
“明白,明白!”李强连连点头,方向盘一打,拐下高速,“张会长那边也交代了,注册公司、弄税号、银行开户这些个手续,包我身上!不过老美这流程,您懂的,磨叽得很,没个把礼拜搞不定。
咱明儿个一早就去把公司注册的初步资料递了?递完了,就得赶紧给您物色个合适的办公地点安顿下来?您看……预算大概?”他问得直接。
实话实说,楚涵之所以面对张会长的这个事情这么迟疑的原因就是,这需要楚涵自己掏钱干的。
要是张宏民掏这个钱,他毫不犹豫说不定就来了。
不过想想也是,万一干成了,那收益就都是楚涵自己的。
所以初来乍到,不可能上来就租这么好的地方。
“先找实惠的,落脚点而已。稳定了再挪窝。”楚涵收回目光。
初来乍到,真没必要充阔佬。
“得嘞!”李强答应得嘎嘣脆,“我知道几个街区,租金绝对便宜!就是环境……咳,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复杂,”
他含糊地比画了一下,“但胜在性价比高!绝对高!明天我带您转转,您亲自掌掌眼!”
很快,车子就来到了距离机场不远的酒店。
酒店大堂倒是气派,水晶吊灯亮得晃眼,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能照出人影儿。
楚涵在前台办入住,李强凑在一旁跟一个穿西装、经理模样的白人低声嘀咕着什么,大概是在确认预订和后续安排。拿了房卡,李强把他送到电梯口。
“楚总,您先上去好好歇歇,倒倒时差。这飞一趟够呛!明儿个上午十点,我准时来楼下大堂接您?您看成不?”李强搓着手,脸上堆着笑,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殷勤。
“行,辛苦了。”楚涵点点头,电梯门“叮”一声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人声和光鲜。
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找到房间,插卡,“嘀”一声轻响,门开了。
他刚把行李箱推进去,反手准备带上门,隔壁房的门“咔哒”一声,也开了。
一股带着浓郁水汽的甜腻沐浴露香气先涌了出来,热乎乎的。
楚涵下意识侧头。
那个飞机上的空姐,裹着一件酒店标配的白色厚浴袍,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几缕黑发黏在白皙的颈侧和精致的锁骨上。
浴袍带子松松垮垮地系着,领口开得有些低,露出一道引人遐想的沟壑。
她赤着脚踩在深色地毯上,脚趾甲涂着鲜红欲滴的蔻丹。
她脸上先是恰到好处的惊愕,随即绽开一个惊喜又带着点羞怯的笑容,声音又软又糯:“楚先生?天呐,这么巧?您也住这层?”
她往前挪了一小步,浴袍下摆随着动作晃动,露出一小截光滑白皙的小腿肚。
楚涵的目光在她精心修饰过的脸上停了一秒,平静地扫过那身显然刚出浴的装束。
“嗯。”他应了一声,没什么情绪。
“真是太有缘了!”空姐的声音又轻又软,带着点撒娇的鼻音,那双画着精致眼妆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楚涵,带着点水汽。
“我…我房卡好像失灵了,怎么也打不开门,正想下楼找前台呢…”她微微蹙着眉,语气无辜又带着点求助的意味,“您能…帮我看看吗?或者,方便的话,借您房间电话用一下?我手机好像也没电了…”
她说着,又往前蹭了一小步,那股混合着沐浴露和她身体暖香的暧昧气息更浓了。
走廊顶灯的光线落在她身上,勾勒出浴袍下起伏有致的轮廓,湿发梢滴下的水珠,无声地洇湿了胸前一小块布料,颜色变深,变得有些透明。
空气一下子变得粘稠起来,安静的走廊里,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在嗡嗡作响。
楚涵没动,也没去看她身后那扇紧闭的房门。
“我帮你叫前台。”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
说完,直接退后一步,伸手握住自己房间的门把手,作势就要关门。
“楚先生!”空姐的声音急促地拔高了一点,那点强装的镇定裂开一道缝,露出底下真实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我…我真的很喜欢您的电影!哪吒,还有齐天大圣…我刷了好多好多遍!我不是…不是您想的那种人…”
她的脸颊飞起两朵红云,不知是热气蒸的还是别的,眼神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亮光,“我只是…只是想跟您说说话…认识一下…就一会儿,行吗?”
那眼神,炽热得几乎有点烫人,带着粉丝的崇拜,也混杂着成年男女间心照不宣的邀请。
楚涵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女人,那双涂着睫毛膏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渴望,还有被拒绝边缘的难堪和恳求。
沉默在安静的走廊里蔓延,像拉紧的弦。
空调的冷风似乎也吹不散那粘稠的尴尬和无声的拉锯。
最终,楚涵的手稳稳地握在门把上,目光平静地掠过她泛红的眼尾,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抱歉,不方便。前台电话在电梯口右手边。”
话音落下,他不再迟疑,手臂用力,厚重的酒店房门在他面前“咔哒”一声,稳稳地合拢,严丝合缝,彻底隔绝了门外的一切。
那浓烈的香气,那带着水汽的诱惑,以及那瞬间凝固的笑容。
门外,死寂了几秒钟。
接着是赤脚踩在地毯上快速跑开的轻微噗噗声响,最后彻底消失。
第二天上午十点整,楚涵在大堂见到了顶着两个黑眼圈但精神头十足的李强。
他绝口不提昨晚的插曲,李强也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李强开着那辆福特,载着楚涵一头扎进了洛杉矶庞大肌体的深处。
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光渐渐被甩在身后,车子驶入一片截然不同的区域。
街道明显变窄,路边的建筑低矮、陈旧,外墙斑驳褪色,涂满了色彩刺眼、线条狂野的涂鸦。
铁栏杆随处可见,有些窗户装着防盗网。
路边的垃圾桶塞得满满当当,散发出不太好闻的气味。
几个穿着宽大帽衫、裤裆快掉到膝盖的年轻人聚在街角,眼神冷漠地扫过他们的车。
空气里飘着廉价油炸食品的味道和隐约的大麻味。
“就这片儿,楚总,”李强指着窗外,“您别看外面瞧着……嗯,有历史感,但租金是真便宜!同样的面积,比市中心能省下一半不止!而且交通也还凑合。”
他把车停在一栋三层高的旧楼前,砖墙是暗红色的,不少地方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的灰泥。
门口挂着个不起眼的小木牌,上面用英文写着“出租办公室”。
房东是个五十多岁的白人胖子,穿着件紧绷绷的夏威夷花衬衫,腆着个啤酒肚,稀疏的头发油腻地贴在头皮上。
他叼着一根粗大的雪茄,正拿着一把园艺剪,慢条斯理地修剪着门口花坛里一株半死不活的月季。
看到李强带着楚涵走过来,他眼皮都没怎么抬,从喉咙里咕噜出一声:“看房?”
“对,史密斯先生,就是电话里跟您约好的,来看二楼那间空置的办公室。”李强陪着笑,递上一根烟。
史密斯这才慢吞吞地放下剪刀,接过烟,就着李强凑上来的火点着,深吸一口,喷出大团浓重的烟雾。
他眯缝着小眼睛,像评估货物一样上上下下扫视着楚涵,目光在他身上质地精良但款式低调的衬衫和腕表上停留片刻,又落回他脸上。
“行吧,钥匙在门上挂着,”史密斯用夹着雪茄的手朝楼梯口努了努嘴,声音含混,“自己上去看。规矩懂吧?押金三个月租金,提前讲清楚。”
李强连忙应着:“懂懂懂!规矩我们都懂!史密斯先生您放心!”他示意楚涵跟上。
办公室在二楼尽头。
面积不大,也就三十来平,采光一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灰尘和陈年纸张混合的沉闷气味。
墙角堆着些废弃的杂物,天花板有几块水渍。
窗户对着后面狭窄的巷子,能看到对面同样破败的建筑墙壁和晾晒的衣物。
“楚总,您看这……”李强搓着手,脸上有点讪讪,“地方是小了点破了点,但收拾收拾绝对能用!关键是便宜!一个月才一千八美金!这在洛杉矶简直是白菜价!”
楚涵没说话,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杂乱的巷景,又用手指抹了一下窗台,一层厚厚的灰。
他眉头微蹙。
便宜是真便宜,但这环境……安全性和形象都是问题。
他正沉吟着,楼下传来史密斯粗嘎的喊声:“嘿!看好了没?行不行给句话!后面还有人等着看呢!”
两人下楼。史密斯还站在花坛边,悠闲地吐着烟圈。
“史密斯先生,”楚涵开口,语气平静,“地方我们看了。租金一千八没问题。押金按三个月,五千四,对吧?我们……”
他话还没说完,史密斯忽然嗤笑一声,打断了他。
他把雪茄从嘴里拿下来,弹了弹烟灰,小眼睛斜睨着楚涵,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蔑和理所当然。
“押金?哦,我说的是,你们,”他用雪茄点了点楚涵和李强,“华人公司?押金,双倍。”
“双倍?”李强的笑容僵在脸上,“史密斯先生,这…这没道理啊?电话里您可没说这个!合同也没这条款啊?”
史密斯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笑容里充满了市侩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刻薄:“伙计,这是我的规矩。新规矩。你们这种…嗯…国际新朋友,风险高嘛。谁知道你们搞什么名堂?万一弄坏了东西跑了,我找谁去?
这街区的维修费可不便宜。要租,押金一万零八百,一次性付清。现金或者保付支票。不租?门在那边。”他挥了挥夹着雪茄的手,像驱赶苍蝇。
一股火蹭地就窜上了楚涵的脑门。
他盯着那张油腻而傲慢的脸,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的,是赤裸裸的歧视和敲诈。
在蓉城,谁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踩他的脸?他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冰冷,像出鞘的刀,向前逼近一步,声音沉了下去:“你这是歧视。在加州,这是违法的。”
史密斯被他突然爆发的气势慑得下意识后退了小半步,但随即被激怒了,脸涨得通红,声音也拔高了,唾沫星子飞溅:“违法?Fuck you!少他妈给我扣帽子!老子的房子,老子说了算!爱租不租!不租就给我滚蛋!黄皮……”
“楚总!”李强猛的一把死死拽住了楚涵的胳膊,用上了全身力气,把他往后拖。
他额头上瞬间冒出了汗,压低的声音又快又急,带着恳求和警示,“楚总!楚总!冷静!别!千万别在这儿动手!不值当!听我的!不值得!”
楚涵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那股暴怒被他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住,冰冷的眼神刀子一样钉在史密斯脸上,几乎要把他戳穿。
李强死死拽着楚涵,把他半拖半拉地弄到几步开外,确保楚涵不会再冲上去。他飞快地掏出自己的手机,屏幕解锁时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他背对着史密斯,用身体挡着,手指在屏幕上急促地点按着,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了。
李强把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带着一种江湖人特有的狠厉,和他平时油滑市侩的模样判若两人:
“喂?蛇哥?我阿强!…对,就现在!…在老瘸子史密斯这破楼门口!这老杂毛坐地起价,玩种族歧视,要双倍押金,嘴还他妈不干不净,喷粪喷到我和我老板头上了!…嗯!火气很大!…对,华人新公司来落脚的…行!兄弟我懂!…好!我让他等着!…谢了蛇哥!改天老地方,我摆一桌大的!…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