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备也来了,灯光、录音、摄影机,都是李强托关系租来的二手货,旧是旧了点,但保证能用。
工作人员也各就各位。
麦克带着灯光组吭哧吭哧地布光,要把这破屋子打出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场务老黑领着人搬道具,几个旧水杯,一个吱呀作响的电风扇模型,几份文件。
开拍前,楚涵把十二个演员叫到一块儿。
仓库角落里堆着些废弃的汽车零件,他就站那前面,声音不高。
“各位,时间紧,任务重。没时间慢慢磨。这片子,就靠你们十二张嘴,十二张脸。你们不是在演陪审员,你们就是!
那个闷罐子房间,就是你们此刻的世界!一个男孩的命,攥在你们手里。你们吵,你们争,你们拍桌子瞪眼,你们要说服别人,更要说服自己!”
他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忘掉镜头。记住,你们就困在那屋子里,汗流浃背,心里憋着火,谁也不服谁。我要你们把那股子劲儿,给我逼出来!”
第一天开拍,那间蒸笼一样的会议室就成了战场。
“Action!”楚涵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
镜头先给到3号陪审员,那个胖老头。
他唾沫星子喷得老远,脸红脖子粗,一巴掌拍在油腻腻的桌面上,震得一个旧水杯跳起来:“铁证如山!那小子就是个冷血的畜生!跟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该下地狱!”
那股子根深蒂固的偏见和愤怒,像是从他每个毛孔里喷发出来。
接着是8号,那个瘦高个工程师。
他坐在那儿,腰杆挺得笔直,眼神平静得像深潭,声音不高,却很锋利。
“证据?我们看到的,真的是全部吗?还是我们只愿意相信我们想相信的?”
他拿出一把和凶器一模一样的折叠刀,轻轻放在桌上。那动作,那眼神,平静底下压着千钧之力。
争吵瞬间爆发。
十一个声音像开了锅的沸水,指责、嘲讽、不耐烦。
7号陪审员,那个急着去看球的推销员,不停地看表,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妈的,跟你们这群死脑筋耗着,老子球赛都开始了!赶紧投票完事儿!”
那股子市侩和浮躁,活灵活现。
角落里,2号陪审员,那个懦弱的银行职员,被这阵仗吓得缩了缩脖子,想说话又不敢,嘴唇哆嗦着。
楚涵的镜头敏锐地捕捉到他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和微微颤抖的手指。
监视器后面,李强、小王、麦克他们都挤在一起看。
一开始,心里都悬着。
这么快就开拍?演员们台词刚拿到手不到一天!能行吗?
可看着看着,李强那悬着的心一点点往下放。
那个演3号的老演员,那股子蛮不讲理的劲儿,太真了,真得让人想上去给他一拳。
演8号的瘦高个,那份沉静和坚持,硬生生在十一个人的口水里钉着。
连那个只有几句台词的2号,那点怯懦和挣扎,都抠得死死的。
“操……这帮老家伙,有点东西啊。”
麦克低声嘀咕了一句,忘了嚼他的口香糖。
小王推了推眼镜,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小声说:“楚总…楚总挑人的眼光真毒。
你看那个8号,他刚才说合理疑点那句的时候,喉结动了一下,那种…那种被围攻还要坚持的感觉,绝了!”
拍摄强度大得惊人。
洛杉矶的夏天,那破会议室没空调,只有几台破风扇搅动着滚烫粘稠的空气。
演员们穿着老式的衬衫西裤,一场戏下来,后背全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
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在强光灯下亮晶晶的。
真不用演,那难受劲儿就是真的。
楚涵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
他很少喊停。
有时候一个长镜头,能怼着几个演员的脸拍上十几分钟,就为了捕捉他们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从最初的不屑、愤怒,到后来的动摇、沉思,再到最后被真相冲击时的震惊、羞愧。
他要求严苛得近乎变态。
一句台词的情绪没到位,重来。
一个眼神飘了,重来。
拍到后来,演员们嗓子都喊哑了,拍桌子的手都拍红了。
老黑带着场务,一趟趟地送冰水,搬冰块降温。
麦克灯光组的人,在狭窄的空间里举着沉重的灯具,衣服都能拧出水。
但没人抱怨。
所有人都被一种奇异的氛围裹挟着,剧本本身的强大力量,演员们越来越投入、越来越真实的表演。
连周围没怎么看过剧本的工作人员们,在听到这样的争吵。
他们也想继续往下看看,这个剧情到底是怎么发展的。
老陈和瓦格斯就在角落,他们也是来探班的。
毕竟楚涵的能力很强,那是在国内,到底有多强,他们没有见识过。
主要是老陈。
尽管他说了,他是楚涵的粉丝,但其实,他并没有百分百的相信楚涵。
换句话说,他不会百分百的相信任何人。
“老陈,这个楚涵导演有点东西啊!”瓦格斯这两天探班,一开始是不怎么高兴的。
五百万虽然少,可你拍摄就这么拍?
一个场景,十二个演员!
这拍什么?
能有什么剧情?
本来他是想找楚涵对峙,把五百万给要回来。
可老陈阻拦了他,毕竟来都来了,那就看看楚涵想要拍摄什么。
甚至,老陈还简单的看了看剧本。
不得不说,剧本没有任何毛病。
甚至,这剧情也让比较热爱文学的老陈有些沉浸进去了。
但更让两人没想到的是,面前这十二个演员!
他们每个人全部都全身心的投入了剧情中!
有些镜头,两人都觉的非常完美了,没想到楚涵还是觉的不行,又拍了好几遍。
而且,他们的表演,也真的让周围的员工,探班的,看的如痴如醉,连他们自己都很像看看,剧情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孩子到底有罪无罪!
总之,这个电影是真正的让他们感觉到了楚涵的能力。
时间像被按了快进键。
白天黑夜连轴转。
盒饭的味道混合着汗味弥漫在片场。
累了,演员们就歪在角落里眯瞪一会儿,工作人员席地而坐。
醒了,灌杯浓咖啡,继续干。
很多大汗淋漓的尽头都不需要特意去装饰,演着演着,那状态自然就来了。
毕竟争吵是会让人血脉喷张的!
第七天下午。
最后一个镜头。
是11号陪审员,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
他坐在角落,前面十几天的争吵仿佛与他无关。
直到最后关头,当那个关键证据被推翻,真相大白时,镜头缓缓推近他的脸。
那张饱经风霜、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
一滴浑浊的泪,毫无征兆地滚出眼眶,顺着他深刻如刀刻的皱纹,无声无息地滑落。
没有台词,没有嚎啕,就这一滴泪,砸在所有人心上。
剧情也随这一幕彻底结束。
“Cut!”楚涵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没动,仿佛还沉浸在刚才那滴泪带来的巨大冲击里。
那个老演员还维持着那个姿势,脸上的泪痕未干。
楚涵走到监视器后,把最后一条回放了一遍。
画面定格在那张流泪的脸上。他看了很久,然后轻轻吐出一个字:“过。”
“轰!”整个片场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混杂着疲惫与狂喜的喧嚣!
演员们互相拍着肩膀,又哭又笑。工作人员也嗷嗷叫着,把帽子扔向空中。
李强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冰冷的墙壁,咧着嘴傻笑,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
楚涵没参与狂欢。
他转身走向角落里临时搭建的简易剪辑台。
剪辑师是个白人老头,叫汉克,以前在二流B级片剧组混饭吃,此刻也一脸疲惫但兴奋地坐在电脑前。
楚涵直接把储存卡递给他,只说了一句:“粗剪,最简版,不要任何花哨。节奏要绷紧,明早,我要看到成片。”
汉克看着楚涵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的眼睛,重重点头:“放心,老板!!”
又是一个不眠夜。
剪辑室里的灯光亮到天明。
第二天清晨,晨光熹微。
仓库里弥漫着隔夜咖啡的苦涩味道和通宵工作的疲惫气息。
楚涵、李强、小王、麦克,还有几个核心成员,都顶着一双兔子眼,围在汉克那台嗡嗡作响的电脑屏幕前。
连瓦格斯和老陈都悄无声息地来了,靠在仓库的柱子边,远远地看着。
汉克点下播放键。
没有片头,没有字幕。
画面直接切进那个蒸笼般的陪审团会议室。
闷热、压抑、逼仄。
十二个男人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疲惫而焦躁。
争吵开始了。
声音、表情、动作,被精准地剪辑在一起。
语速快得像机关枪,观点碰撞像金属刮擦。
汗味、烟味、愤怒、偏见、固执、动摇…透过屏幕扑面而来。
镜头语言干净利落,焦点始终牢牢锁定在人物和他们的情绪上。
节奏越来越快,矛盾层层递进,真相在激烈的碰撞中一点点剥开外壳。
当最后那滴浑浊的泪水无声滑落,画面戛然而止,屏幕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仓库里死寂无声。
只有电脑风扇还在徒劳地转着。
小王张着嘴,眼镜滑到了鼻尖都忘了推。
麦克手里的半截烟忘了抽,烟灰掉在地上。
李强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咚咚咚地狂跳,震得耳膜发麻。
他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只能发出一点嘶哑的气音。
连老陈那张万年不变的、石头雕出来似的脸上,镜片后的眼睛也微微眯了一下,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
瓦格斯抱着胳膊,舔了舔有点干的嘴唇,低声骂了句:“操…真他妈的…牛逼!”
楚涵打破了沉默。
他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是久坐的疲惫。
他走到汉克旁边,拍了拍老剪辑师的肩膀,然后拿起桌上那个小小的、装着最终成片的移动硬盘。
他转身,目光扫过一张张震惊、疲惫又透着兴奋的脸,最后落在李强身上。
“备车。去电影协会。找罗德里格斯议员。”
“告诉他,电影拍好了。按他的规矩,上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