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先生,”老陈抬起眼皮,那双藏在普通黑框眼镜后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走廊上狼狈的胖子。
“你去年在圣莫妮卡海滩买的那套度假屋,首付那笔钱,好像走得不太干净吧?”
卡尔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
他张着嘴,像条离水的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后面那些恶毒的咒骂全被硬生生噎了回去,只剩下惊恐在瞳孔里疯狂蔓延。
老陈像是没看见他的失态,继续用那平板无波的调子,慢条斯理地往下说:“还有,你帮码头工人兄弟会在长滩港洗的那些劳务咨询费,账面做得是挺漂亮。不过……”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卡尔瞬间汗如雨下的胖脸上扫过,“税务局的特别调查科最近好像挺闲的?你说,要是我这边不小心,把一些看起来不太对劲的银行流水复印件,还有几段……嗯,比较有趣的电话录音,匿名寄到他们举报信箱里……”
卡尔肥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筛糠般抖动起来,腿一软,差点再次瘫倒在地。
他看着老陈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像是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勾魂使者。
恐惧彻底淹没了他,刚才的嚣张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
“滚。”瓦格斯抱着胳膊,懒洋洋地吐出一个字,脸上是猫戏老鼠般的残忍笑意。
卡尔如蒙大赦,他一个字也不敢再说,甚至顾不上还在地上哼哼唧唧的跟班,猛地转过身,用和他体型完全不符的、近乎连滚爬的速度,跌跌撞撞地冲向楼梯口。
他那圆滚滚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只剩下沉重慌乱的脚步声咚咚咚地砸在水泥台阶上,越来越远,越来越快,最后彻底消失。
那小跟班也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屁滚尿流地追了过去。
走廊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灰尘在昏黄的光柱里缓缓沉浮。
瓦格斯这才转过身,脸上那点戏谑的笑意还没完全收起,他拍拍手,像是在掸掉什么脏东西。
“行了,垃圾清理干净了。”他看向楚涵,语气轻松得像刚看完一场戏。
“楚,甭担心,这种货色,翻不起浪。”他身后那两个壮汉咧了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
李强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一屁股瘫坐在旁边一个空纸箱上,感觉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了,凉飕飕地贴着皮肤。
楚涵站起身,走到门口。
夕阳最后一点余晖落在他身上,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
他看着老陈和瓦格斯,真心实意地说:“陈先生,蛇哥,今天,多谢了。”
老陈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他的道谢。
“楚先生,我们可不是听到你有麻烦才来帮你的,你说,你帮我们找到渠了?”
瓦格斯也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锐利紧紧盯着楚涵。
他身后那两个壮汉也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这间简陋的办公室。
楚涵迎着两人的目光,慢悠悠地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
动作从容不迫,甚至带着点闲适。
“嚓。”一声轻响,金属打火机窜起一簇幽蓝的火苗,映亮了他半边沉静的脸。
他深深吸了一口,让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
灰白色的烟雾在昏黄的暮色里袅袅散开。
“我漂洋过海,跑到这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
楚涵的嘴角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目光扫过老陈和瓦格斯,“可不仅仅是为了把国内拍好的片子,拿到这边来放一放,赚点散碎银子。”
他夹着烟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窗外洛杉矶那灰蒙蒙的天际线,远处好莱坞山的白色标志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我手里,还有剧本。顶好的剧本。我要在这里,在好莱坞的眼皮子底下,拍我们华国人自己的电影!用他们的机器,讲我们的故事!”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直视着老陈镜片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你们头疼的那条‘渠’,那条断了流的水……为什么不让它,流进我的片场里来?”
瓦格斯眉头一挑,显然没完全跟上思路。
老陈的目光则骤然锐利起来,像黑暗中亮起的刀锋。
楚涵笑了,笑容在烟雾后面显得有些模糊,却又无比清晰:“你们投钱,真金白银地投进来。
买设备,搭场景,付片酬……每一笔开销,都是干干净净、经得起查的。
等片子拍出来,上了院线,赚回来的票房……”
他夹烟的手做了个钞票翻飞的手势。
“那就是清清白白、能放在阳光底下晒的合法美金!想存银行?想买游艇?想泡妞?随你们。”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点,却带着更强大的蛊惑力。
“风险?有!拍电影哪有稳赚不赔的买卖?但我楚涵的名字,就是最大的保险。国内那些票房,你们大概也听说过?在这里,只会更响!你们的钱,进了我的剧组,就不再是见不得光的水,而是响当当的投资!是能生金蛋的母鸡!怎么样?”
最后一缕天光彻底沉入地平线。
办公室里的日光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惨白的光线填满了房间的每个角落,也清晰地照亮了门口每一个人的脸。
瓦格斯摸着下巴,眼神闪烁不定,显然在飞快地盘算着利益得失,但脸上那点兴奋和贪婪已经藏不住了。
而老陈,依旧沉默着。
镜片后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在楚涵脸上,像是在审视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衡量着每一个字的真伪和分量。
办公室里只剩下日光灯管那单调的嗡嗡声,以及窗外城市渐渐喧嚣起来的遥远车流声,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时间仿佛凝固了。过了足有十几秒,或者更久。
老陈那几乎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缓缓地点了一下头,动作轻微。
“好。”
瓦格斯那紧绷的嘴角立马咧开了,金丝眼镜都挡不住他眼里的光,搓着手:“楚!我就知道你有路子!拍电影?牛逼啊!这水要是能流进片场里转一圈再出来,那就是正经八百的洗澡水了!干净!亮堂!还能生崽子!”
他兴奋地拍了下身边那黑铁塔似的光头,光头汉子咧咧嘴,纹丝不动。
老陈没瓦格斯那么外露,只是又点了点头,镜片后的眼睛在楚涵脸上停了两秒:“楚先生,具体,怎么个章程?”
“找个地方,边吃边聊?”楚涵把烟屁股摁熄在刚擦干净的桌角,留下个焦黑的印子。
这破办公室,连个像样的烟灰缸都还没置办。
“成!”李强抢先应了,麻溜地掏出手机,“老地方?松鹤轩?我这就订个大包!”
“不,”楚涵摆摆手,指了指窗外沉下来的夜色和远处星星点点的霓虹,“换个地儿。强子,你熟,找个人多嘴杂,菜味儿冲的地儿,就…烧腊店?大排档?越热闹越好。”
李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嘿嘿一笑:“懂!明白!咱得接地气儿!那就老广!烧鹅一绝!烟火气儿足!”
米国也是有路边摊的,只不过他们的路边摊会开在正经街区里。
毕竟不正经的街区,都是不正经的人,他们可不一定会正经给钱。
“老广东烧腊”的塑料棚子底下,人声鼎沸,油烟子混着啤酒沫儿味直往人肺管子钻。
油腻腻的塑料桌布上,堆满了焦糖色的烧鹅、油汪汪的白切鸡、碧绿的芥蓝。
风扇在头顶呜呜转,吹过来的风都是热的。
瓦格斯脱了花衬衫,就穿件紧身背心,露出胳膊上的刺青,正徒手撕扯着一条鹅腿,吃得满嘴流油,金链子在汗津津的胸口晃荡。
老陈还是那副老样子,慢条斯理地夹着一块叉烧,蘸着酸梅酱,吃得精细。
楚涵没怎么动筷子,面前一杯冰啤酒下去小半杯。
他拿筷子蘸了点烧鹅盘底的油汁,就在那塑料桌布上画开了。
“钱,进组。”筷子尖点了点,“买机器,租棚子,雇人,吃饭拉撒,样样都从这里出。每一笔,发票收据,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片子拍完,上映。扣掉成本,扣掉院线的份子,扣掉该交的税,剩下的,”筷子重重一戳,“分!按投进来的钱,拿大头。你们投多少,赚多少,白纸黑字,签合同,走银行,干干净净。”
瓦格斯听得眼睛放光,油手一拍桌子:“痛快!楚!这买卖听着就他妈带劲!比收保护费强一百倍!老陈,干吧?”
老陈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湿毛巾擦了擦手,又擦了擦眼镜片上沾的油汽,才慢悠悠开口:“楚先生,这行,水深。拍戏,不是堆钱就行的。赔了,怎么说?”
“赔?”楚涵扯了下嘴角,“我楚涵拍戏,国内没赔过。这里,也一样。真要赔了,”他端起酒杯,冰凉的玻璃杯壁凝着水珠,“算我的。你们投进来的本金,我砸锅卖铁,也按数还上。合同里写死。”
这话够硬气,也够实在。、
同时,也是楚涵不得已而为之。
整个米国,他见识到嘴硬的人,目前就只有老陈和瓦格斯,这两个人也是能帮上他的。
楚涵现在的目的就是在米国先把自己的摊子给铺开。
如果没他们帮忙,这个摊子铺开的难度都很大。
所以,和他们绑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瓦格斯看向老陈,老陈镜片后的目光在楚涵脸上又定了定,像是在掂量这话的分量。
过了几秒,他拿起桌上的啤酒瓶,给自己倒了小半杯,举起来:“楚先生,信你。第一笔,五百万美元。不够,再谈。”
五百万投资拍电影,可能并不算很多,毕竟好莱坞的那些大投资动辄几千万上亿。
但这些钱,也不少,足够楚涵弄一个小成本出来了。
而且,还不用花自己的钱,一旦赚了,那可就是无本的生意。
“砰!”瓦格斯的大啤酒杯撞了上去,泡沫飞溅:“干了!为了咱们的…呃…电影帝国!”
楚涵也举杯,冰凉的液体滑下喉咙,带着点麦芽的苦香。这第一步,算是踩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