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弗利山庄。
一间冷气开得足到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豪华办公室里，罗德里格斯议员正惬意地陷在他那张能吞下三个人的真皮沙发里。
他翘着二郎腿，脚上的意大利手工皮鞋锃亮。
手里夹着一支粗大的古巴雪茄，慢悠悠地吐出个烟圈，看着它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方袅袅散开。
他那金发碧眼、穿着修身套裙的女助理拿着个平板电脑，站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前，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板无波：“议员先生，那部《十二怒汉》，上映第五天，累计票房…刚刚突破一百万美元。”
罗德里格斯夹着雪茄的手顿了一下，随即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优越感的嗤笑：“呵，一百万？”
他悠闲地吸了口雪茄，让辛辣的烟雾在口腔里转了个圈，才慢条斯理地吐出来，灰白色的烟雾模糊了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轻蔑。
“离我那五百万的小门槛，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只剩两天了？哈！”
他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滑稽的笑话，肩膀都跟着抖动起来，雪茄烟灰簌簌地掉在他昂贵的西装裤上，他也懒得去掸。
“两天，四百万？除非上帝他老人家亲自下场，给那群黄皮猴子变戏法！”
他对着空气，仿佛在对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华人导演说话，语气充满了嘲弄和笃定。
“告诉电影协会那帮人，不用紧张。该喝下午茶喝下午茶。这不过是个…嗯…贫民窟里的小小噪音罢了。”
他挥了挥手，像在驱赶一只微不足道的苍蝇。
“好了，别让这点小事打扰我。我的高尔夫日程安排好了吗？”
女助理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再说点什么，比如那部电影的排片率正在各大社区影院疯狂增加，比如社交媒体上，尤其是某些特定群体中的讨论热度已经炸了锅。
比如一些影评人开始用“现象级”这种词……但她看着议员那张写满“大局已定”的胖脸，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她微微欠身：“是，议员先生。日程已经确认。”
然后安静地退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沉重的橡木门。
罗德里格斯重新靠回沙发里，得意地晃了晃脚上的皮鞋，又深深吸了一口雪茄，眯着眼，享受着他那“必胜”的雪茄时光。
窗外，洛杉矶的阳光依旧炽烈，穿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毯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
布莱恩扯了扯勒脖子的领带结，感觉西装里衬都黏在背上了。
他老婆艾米丽在旁边抱怨：“布莱恩，非看这部吗？论坛上说是个闷罐子电影，就一群人吵架，连个女主角都没有！还叫什么《十二怒汉》？听着就老气横秋。”
“哎呀，试试嘛，”
布莱恩划拉着手机屏幕，上面是那个叫“逻辑控麦克斯”写的超长影评。
“你看这人分析得多细，说是什么‘逻辑推理教科书’、‘人性角斗场’，底下跟帖都疯了，说看完睡不着觉。再说了，咱多久没进正经电影院了？就当吹吹冷气，享受下这杜比音效，票都买了！”
艾米丽撇撇嘴，看着眼前宽敞明亮、冷气嗖嗖的大厅，光洁的地面能照出人影。
行吧，就当陪老公了。
检票口排着不长不短的队，布莱恩有点惊讶地发现，队伍里不全是他们这种周末找乐子的夫妻。
前面站着个头发花白、穿着熨帖衬衫的老先生，手里还拎着个旧式的皮质公文包，像个退休教授。
斜后方是一对年轻情侣，女孩正指着手机小声跟男朋友嘀咕：“我律所实习的学姐说，这片子对司法程序扒得贼透，看得她后背发凉…”
再往后，还有个穿着印有洛杉矶市法院字样POLO衫的中年男人，一脸“我倒要看看”的表情。
布莱恩心里犯嘀咕：这片子不是那帮街头小子们吹上天的吗？怎么连法院的人都来了？
影厅是真舒服，宽大的皮沙发座椅，坡度设计得刚好，银幕又大又亮堂，冷气足得艾米丽都搓了搓胳膊。
灯一暗，巨大的银幕亮起，没有花里胡哨的片头，直接就怼进那个又小又破的陪审团休息室。
低矮，闷热，墙皮发黄，吊扇要死不活地转。
十二个男人，穿着皱巴巴的衬衫，汗流浃背，围着一张破桌子。
艾米丽一开始还带着点“我倒要看看你多神”的挑剔。
可当那个工程师，平静地掏出那把和凶器一模一样的折叠刀，“啪嗒”一声扔桌上时，她下意识地抓住了布莱恩的胳膊。
布莱恩也忘了吐槽场景寒酸了。
他的脑子不由自主地跟着那个工程师转。
当工程师开始质疑楼下跛脚老头能不能在那么短时间跑到门口时，布莱恩眉头锁得死紧，手指头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着，脑子里飞快地算着时间、距离、动作…“不可能啊…这时间对不上…”
他忍不住低声咕哝出来。
旁边那位穿着法院POLO衫的男人，身子往前探了探，看得尤其认真。
当电影里那个暴躁的3号陪审员嚷嚷着“他们那种人骨子里就是坏的！”时，男人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带着明显的不屑。
艾米丽早就忘了开始的抱怨。
她完全被那个懦弱的2号陪审员抓住了。
看着他被大家吼得缩脖子，想说话又不敢，嘴唇哆嗦的样子，艾米丽心里揪了一下，这不就是她那个在单位总被领导抢功的闺蜜吗？
依旧是两个小时，全程几乎没有人离开过。
一直到电影结束。
灯光毫无征兆地亮起，刺得人睁不开眼。
银幕一片漆黑。
影厅里死寂了好一会儿，才响起稀稀拉拉的、迟疑的掌声，接着掌声越来越大，像潮水一样涌起来。
布莱恩用力地拍着手，感觉掌心都拍红了，心里憋着一股说不出的劲儿，光映着他还有点发红的脸。
一群人走出电影院，还在回味着这个电影里面的剧情。
而同时，论坛上关于十二怒汉的谈论，也彻底的火爆了。
“操！以前谁跟我说这片子是闷片我跟谁急！全程高能！脑子根本停不下来！那个工程师！神！绝对的逻辑之神！把一群傻逼的脸抽得啪啪响！”
“作为一名法院工作人员，我必须说，这部电影对陪审团审议过程、证据链审查、‘合理怀疑’原则的展现，精准到可怕！它用最戏剧化的方式，展示了我们日常工作中最核心也最沉重的部分。
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强烈推荐所有法律从业者、即将履行陪审义务的公民观看。这不是娱乐，这是公民教育！”
“卧槽！真法院的人盖章了！”
“IMAX效果？吵架片看IMAX？疯了？”
“楼上的，去看了你就知道！绝对值！那种压迫感小屏幕根本出不来！”
“刚刷完，同AMC，出来手还是抖的！准备二刷！”
这股风像野火，瞬间从帮派小子们聚集的地下论坛，烧到了主流社交平台，烧到了家庭群聊，烧到了办公室茶水间。
“听说了吗？那部《十二怒汉》，法院的人都说好！”
“我老公非拉我去看，本来不情愿，结果…绝了！”
“真有那么好？论坛上都吹疯了！”
“走走走，下班组队！听说AMC新开了好几场！”
嗅觉比狗还灵的，是那些顶级连锁院线的经理们。
AMC西木区分店的经理凯文，盯着后台实时跳动的上座率数据和雪花般飞来的线上预售请求，眼珠子都快掉屏幕里了。
“珍妮弗！立刻！马上！把3号IMAX厅下午那场《超能联盟》给我撤了！换上《十二怒汉》！对！现在！海报？用最大的！门口立牌给我立起来！”
同样的情况在各个电影院疯狂上演。
那些宽敞明亮、设备顶尖、平时只留给超级英雄和爆米花大片的黄金影厅，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调转船头，把最黄金的时段、最大的银幕、最好的音响，一股脑地砸向了那部几天前还被他们嗤之以鼻的“华人小破片”。
第六天。
楚涵那个带着机油味和新鲜石灰水味的仓库办公室里，气氛紧张得像拉满的弓弦。
李强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围着那台嗡嗡作响的老电脑打转，屏幕上是简陋的实时票房追踪后台，数字跳得慢吞吞。
电话突然像抽风一样狂响起来，一个接一个，铃声又尖又急。
“喂？AMC？什么？要加签二十块银幕？黄金场全给？好好好！签！马上签！”
李强扯着嗓子喊，脸上油光光的全是汗。
刚挂断，又一个：“市中心旗舰店？IMAX厅全包明天？行！没问题！合同电子版发您！”
“要独占周末优先排片权？操…这个…我得问问楚总…”
楚涵靠在角落的阴影里，指间的烟头明灭不定，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说了句：“让他们自己争去，按规矩，价高者得。”
李强心领神会，转头对着电话吼得更起劲了。
仓库里那两个被老陈派来“帮忙”的黑铁塔壮汉，也难得没板着脸，抱着胳膊靠在墙边，看着李强像打仗一样接电话，偶尔交换个眼神，咧咧嘴。
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没擦干净的仓库高窗，斜斜地照进来，在水泥地上拉出长长的光带。
电脑屏幕上，那个代表单日票房的数字，像吃了药一样疯狂地往上蹿，最终，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艰难却坚定地跳过了那个让心脏停跳的关口。
“三…三百万零二十七块四毛八！”李强盯着屏幕，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嘶哑。
“第六天！单日！三百万！楚总！我们一天干了三百万！”
仓库里瞬间爆发出鬼哭狼嚎。
几个年轻的工作人员把帽子扔上了天。
李强一屁股瘫坐在纸箱上，大口喘着气，感觉心脏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连那两个黑铁塔都露出了点笑意。
楚涵只是掐灭了烟，淡淡地“嗯”了一声。
窗外的光落在他半边脸上，看不清表情，只有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第七天，星期天。
比弗利山庄罗德里格斯议员那间冷气十足的办公室里，气氛却降到了冰点。
他刚结束一场在他看来“稳操胜券”的高尔夫球，心情不错地哼着小调，慢悠悠地踱步进来。
嘴里还残留着上好雪茄的醇厚香气，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摸他那昂贵的雪茄盒。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甚至忘了敲门。
他那永远妆容精致、像戴了张完美面具的金发女助理，手里死死捏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
“议…议员先生！”她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颤抖。
罗德里格斯被这失态的闯入吓了一跳，不满地皱起眉，雪茄盒都忘了打开。
“该死的！莎拉！你见鬼了吗？慌什么？天塌了？！”
他语气里还带着高尔夫球后的余裕。
“是…是票房！《十二怒汉》！第七天…单日票房…”
助理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那个数字烫得她舌头打结。
罗德里格斯心头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缠紧了他的心脏。
“哼！能有多少？那群底层人闹腾完了，后劲不足了吧？撑死再蹦跶个百八十万？离我的五百万还差得远呢！”
他故意提高了音量，像在给自己壮胆。
“不…不是的，先生！”
助理直接把数据，放在了议员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