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格斯捏着还有余温的手机，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老陈！你…你疯啦？包午夜场？还请那帮小崽子看？看完还他妈发钱？这他妈的比直接撒钱还冤大头啊！咱那五百万还没见着回头钱呢！”
老陈已经拉开了凯雷德的后车门，弯腰钻了进去。
车里没开灯，他的脸隐在黑暗中，只有声音清晰地传出来，平静得像在说今晚宵夜吃啥：
“冤大头？呵。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撒钱听响，也得看撒在什么地方，响给谁听。”
他顿了顿，“再说了，赚多赚少是后话…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能赚一点是一点。毕竟…赚的，有咱们的份。”
车子发动，低沉的引擎声在寂静的巷子里响起。
瓦格斯站在车外，看着黑洞洞的车窗，又低头看看手里那部烫手的手机，最后狠狠吸了一口烟，把烟屁股弹进下水道栅栏里，低声骂了句：“操！老狐狸！”
骂归骂，他还是麻溜地钻进副驾，掏出自己的手机开始狂按，嘴里已经开始吆喝：“喂！刀疤！睡了？睡你妈个头！起来！叫兄弟！有活儿！大活儿！陈哥请看电影！看完领钱！”
……
洛杉矶的太阳，还是那么毒，晒得东区那些破柏油路都冒烟，一股子轮胎烧糊的味儿混着墙根尿骚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剃刀帮的小喽啰，外号瘦猴的迪亚哥，背心湿得贴在后脊梁上，黏糊糊的难受。
他正蹲在老乔台球房锈迹斑斑的防火梯阴影里，嘬着根快烧到过滤嘴的骆驼烟，眯着眼看街上晃荡的人影。
里面球杆碰撞的脆响和粗野的笑骂一阵阵飘出来。
迪亚哥心里有点燥。
妈的，听说蛇哥瓦格斯那边，还有老陈手底下几个堂口，前几天都搞了福利。
撒钱让兄弟们去看一部什么破电影？叫啥来着？哦对，《十二怒汉》。
操，一听名字就提不起劲儿，一群老头子吵架有啥看头？瓦格斯大哥他们钱多烧的？
他狠狠嘬了最后一口烟屁股，烫得指尖一缩，随手把烟蒂弹飞，看着那点火星在滚烫的地上蹦跶两下，灭了。
“嘿，迪亚哥！”一个同样精瘦、穿着宽大球衣的黑小子从台球房后门钻出来，脸上汗津津的，带着兴奋。
“听说了吗？‘疤脸’路易斯他们那伙人，昨晚也他妈去看那电影了！回来一个个跟中了邪似的！”
迪亚哥抬了抬眼皮：“咋？打起来了？电影院炸了？”
“屁！”黑小子凑近了点，压着嗓子，眼睛贼亮，“路易斯那暴脾气你知道吧？在街区口堵着老烟枪麦克，就为争论电影里那老头说得对不对！
俩人唾沫星子喷了半小时！路易斯那架势，比上次抢地盘还认真！最后差点动手，还是大块头保罗把他俩扯开的，保罗也说那片子像他妈一记闷棍打在脑门上！”
迪亚哥嗤笑一声：“扯淡吧？就那破片子？”他心里那点好奇像个小虫子，开始不轻不重地挠。
“真的！骗你我是狗！”
黑小子急了，“‘老烟枪’麦克你知道，平时除了卖叶子就是睡大觉，今天早上我碰见他，他蹲在墙角，烟都不抽了，盯着下水道盖子发呆！问他咋了，他说脑子里全是电影里那破屋子和那群人吵架的声儿！邪门！”
这下迪亚哥真有点坐不住了。
路易斯？保罗？连麦克这老油子都魔怔了？这他妈到底是个啥片子？
他兜里就剩下几张皱巴巴的零钱，连张打折票都买不起。他烦躁地抓了抓刺猬一样的短发：“妈的，说得老子都想看看了。”
黑小子嘿嘿一笑，从裤兜里神秘兮兮地摸出一张皱得不成样子的票根，塞到迪亚哥手里：“喏，独眼山姆给的，他多弄了一张。星光艺术影院，下午三点那场。爱去不去，反正老子是打算再去刷一遍！太他妈带劲了！”
说完，他拍拍迪亚哥的肩膀，又钻回了台球房那震耳欲聋的喧闹里。
迪亚哥捏着那张还带着体温的破票根，上面印着模糊的字《十二怒汉》。
他看看毒日头，又看看票根，心里骂了句娘。
去他妈的，闲着也是闲着，就当去那破影院吹吹半死不活的冷气，总比在这儿喂蚊子强。
下午三点，星光艺术影院。
迪亚哥熟门熟路地从侧门溜进去，避开那个永远睡眼惺忪的胖保安。
影厅里果然还是那股子熟悉的味儿，廉价爆米花的甜腻人造奶油香、消毒水没盖住的淡淡霉味，还有汗味儿。
人比上次路过时多了不少，过道都差点坐满，黑压压一片。
迪亚哥眯眼一扫，操，好几个熟脸！隔壁街区的小刀马丁，还有“地狱天使”的俩边缘马仔，都窝在角落里。
空气闷得像个高压锅，那破空调的噪音倒是挺卖力，可惜吹出来的风温吞吞的。
灯一黑，银幕亮了。
没有花里胡哨的开场，直接怼脸就是一个又矮又破的小房间。
天花板低得感觉要压下来，墙皮黄不拉几还掉渣儿，几扇小窗户透进的光线昏昏沉沉。
“铁证？我们看到的，真的是全部吗？”他慢悠悠地从兜里掏出一把折叠刀，“啪嗒”一声扔在油腻的桌面上。
迪亚哥的瞌睡虫瞬间跑了一半。操？一模一样的刀？他下意识地坐直了点。
全场所有人，表情也都认真了起来。
一直到两个多小时后，电影结束。
“操……”迪亚哥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声粗话是咋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感觉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闷得慌，又有点发酸。
他下意识地用手背蹭了蹭眼角，妈的，这破空调吹出来的风，怎么还有点迷眼？
灯光唰地亮起，刺得人睁不开眼。银幕黑了。
影厅里死寂一片。
没人起来，没人说话。
只有空调还在徒劳地嗡嗡响。迪亚哥坐在那儿，半天没动窝。
脑子里嗡嗡的，全是那破屋子里的汗味、拍桌子的声音、唾沫横飞的争吵，还有最后那沉重得像铅块的一滴泪。
“妈的……”旁边那哥们儿也长长吐出一口气，像刚跑完一万米。
迪亚哥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两步冲到刚才那个黑小子面前，一把抓住他胳膊，眼睛瞪得像铜铃：“手机！快！把你手机给我！”
黑小子也刚从电影里拔出来，有点懵：“干…干啥？”
“给老子！”迪亚哥一把抢过手机，手指头带着汗，有点滑，在屏幕上戳得啪啪响。
他点开一个本地帮派小子们常用的地下论坛，手指头用力地戳着虚拟键盘：
【标题：艹！都他妈给我滚去看《十二怒汉》！不看后悔到下辈子！！！】
【正文：老子在星光影院看的！别他妈问剧情！问就是牛逼炸了！老子现在手还有点抖！信我！去看！现在！立刻！马上！谁不看谁是孙子！】
打完最后一个感叹号，他拇指狠狠砸在发送键上，感觉用上了掰手腕的劲儿。
迪亚哥这条帖子，像颗火星子掉进了干透的汽油桶。
一开始底下还零星有回复：
“十二怒汉？啥玩意儿？没听过啊？”
“独立小破片吧？吹这么狠？迪亚哥你收钱了吧？”
“瘦猴你丫是不是抽叶子抽嗨了？”
可没过俩小时，画风突变。
“刚从西区老维克托影院挤出来…艹…同麻了…瘦猴没瞎说！”
“那逻辑！那吵架！简直了！那工程师真他妈是个狠人！”
“那个3号死胖子，气得老子差点把椅子扶手掰下来！演绝了！”
“谁认识演钟表匠那老头？那滴眼泪…卧槽…我现在心里还堵得慌！”
“二刷！必须二刷！好多细节！”
帮派圈子里消息传得比警用无线电还快。
迪亚哥的帖子被截图，在加密的聊天群、私人的短信链、甚至街头巷尾的接头暗语里疯狂传播。
“疤脸”路易斯在自己的地盘，一个烟雾缭绕、充斥着廉价啤酒味的地下桌球室里，唾沫横飞地跟手下几个骨干复述剧情，讲到激动处又是一巴掌拍在球桌上，震得球乱滚：“看见没？证据！他妈的就得多问几个为什么！别被人当枪使！”
手下们面面相觑，感觉老大今天格外…讲道理？
更上头的一位，管着好几条街“物流”的“教父”级人物，人称“沙皇”伊万。
他平时深居简出，只关心账本和地盘。
这天下午，他破天荒地被心腹堂主“铁锤”拉斐尔硬拽进了社区一家更破更小的影院。
两个小时后，“沙皇”伊万戴着墨镜走出来，沉默地坐进他那辆黑色的凯迪拉克后座。
拉斐尔小心翼翼地关上车门，自己坐上驾驶位，透过后视镜观察老大。
伊万一直没说话，只是把墨镜推到了头顶，露出那双平时总是精于算计的眼睛。
拉斐尔清楚地看到，那眼角似乎…有点红？
伊万只是重重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第五天下午，星光艺术影院的那个胖经理老乔，看着收银台那台老掉牙的、吐票根像拉稀一样的机器，又看了看门口排出去快半条街、而且一看就不好惹的长队，里面有纹着花臂的，有穿着宽大球衣嚼口香糖的，还有一脸凶相的光头。
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对着对讲机嘶吼：“操！杰克！把后面那个堆杂物的三号厅也给老子清出来！加映！加映！妈的老子这破机器快冒烟了！”
他弯腰从柜台底下拖出一个落满灰的“今日放映”手写板，用红笔颤巍巍地写上“《十二怒汉》加场：4:30，7:00，9:30，午夜场！”
然后狠狠把板子戳在门口最显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