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完史密斯那个老癞皮狗，李强开着那辆半旧不新的福特探险者，载着楚涵离开了那片历史感过于浓厚的街区。
车里的气氛有点闷，楚涵靠着车窗，看着外面掠过那些千篇一律的连锁快餐店和加油站招牌，脑子里还在转着刚才那档子破事。
初来乍到，就差点跟个底层混混干起来，这开局，够他妈地道。
“楚总，刚才……让您受委屈了。”李强从后视镜瞟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歉意。
楚涵摆摆手，没回头：“没事。谢了，强子。”
这声强子叫得自然，李强心里一热。
“不过，瓦格斯和老陈那边，人情得还。找个像样点的中餐馆，晚上请他们吃个饭。地方你熟，挑个合适的。”
“得嘞！”李强精神一振，方向盘一打，“包我身上！我知道一家，味儿正，也够排面，这帮老外…哦不，这帮哥们也认！”
……
傍晚，洛杉矶的华灯初上。
李强选的地方在唐人街边缘，门脸不算特别张扬，但走进去别有洞天。
红木雕花的隔断，挂着几幅意境不错的山水画，空气中弥漫着花椒、八角、酱油和热油爆炒的复杂香气，烟火气十足，又透着点讲究。
包间叫松鹤轩，够大。
瓦格斯先到，还是那身花里胡哨的丝绸衬衫，金丝边眼镜在灯光下反着光，手里那枚金币玩得滴溜转。
他靠在主位的椅背上，两条腿大喇喇地伸着，跟旁边毕恭毕敬帮他倒茶的服务生调笑着，一口带着拉丁腔的英语油滑得很。
“嘿，楚！阿强！”看到楚涵和李强进来，瓦格斯热情地站起身，张开双臂，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兄弟，“快坐快坐！这地方不错！闻着味儿就饿！”
他热情地拥抱了一下楚涵，力道不小，带着一股淡淡的古龙水和烟草混合的味道。
楚涵被他抱得有点不自在，但面上没露，只是客气地点头回应：“瓦格斯先生，多谢今天帮忙。”
“叫我蛇哥就行！朋友都这么叫！”瓦格斯哈哈一笑，拍着楚涵的肩膀，“小意思！老瘸子那种货色，就是欠收拾！张会长的贵客，在我们这儿受气？那不是打我们兄弟的脸嘛！”
正说着，包间门又被推开。老陈来了。
他还是那副样子，洗得有点发白的深蓝色夹克，里面是件半旧圆领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表情，像个刚下班的会计或者仓库管理员。
他走路很轻，进来后只是对瓦格斯点了点头，又朝楚涵和李强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就默默地在瓦格斯旁边的位置坐下，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
整个人沉默得像块石头，跟旁边活色生香的瓦格斯形成鲜明对比。
“老陈，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楚涵，楚先生！大导演！张会长特别关照的！”
瓦格斯指着楚涵介绍，然后又对楚涵说，“楚，这是陈启明，我们都叫他老陈。这片儿的事情，老陈点头，比我说话好使。”
这话说得随意，但分量十足。
楚涵再次看向老陈，伸出手：“陈先生，幸会。今天多亏您二位。”
老陈这才抬起眼皮，那双藏在普通黑框眼镜后的眼睛，目光沉静得像深潭，没什么情绪波动。
他伸出手和楚涵握了一下，力道适中，一触即分。“楚先生，客气。”声音不高，有点沙哑，带着点江浙一带的口音。
李强张罗着点菜，粤菜为主，烧腊、海鲜、炖汤，点了一桌子。
菜上得快，热气腾腾。
瓦格斯很放得开，筷子用得不太熟练也不在乎，直接上手抓了只烤乳鸽腿啃得满嘴油光，一边吃一边跟李强划拳拼啤酒，气氛很快被他带得热络起来。
楚涵话不多，主要是听和观察。
他发现瓦格斯虽然咋咋呼呼，但眼神很活，看似大大咧咧，实则精明得很。
而老陈，从头到尾都异常安静，慢条斯理地吃着眼前的清蒸石斑鱼，偶尔喝口汤，动作一丝不苟。
他几乎不参与瓦格斯和李强的笑闹，只是在他们提到关键处或者看向他时，才会极轻微地点一下头，或者用眼神示意一下。
楚涵感觉，这个老陈才是真正拿主意的人，瓦格斯更像是他的代言人和执行者。
酒过三巡，桌上的气氛更轻松了些。
瓦格斯打了个响指，又要了一瓶茅台。
李强赶紧给在座的都满上。
轮到老陈时，他用手轻轻盖了下杯口，摇了摇头。
“老陈不喝酒？”楚涵随口问了一句。
“戒了。”老陈简单回答，声音依旧平淡。
他拿起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
这时，瓦格斯正唾沫横飞地讲着他们如何修理另一个不守规矩的刺头，老陈忽然放下茶杯，抬头看向楚涵，突兀地问了一句：“楚先生，你第一部电影，《当幸福来敲门》，拍得很好。”
这话一出，正说得兴起的瓦格斯卡壳了，李强倒酒的手也顿在半空，连楚涵都愣住了，夹菜的筷子停在碟子上方。
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空调轻微的送风声。
楚涵是真没想到。
在这个充斥着涂鸦、大麻味和地下秩序的破败街区，在一个沉默寡言、背景显然在灰色地带的华人帮派人物嘴里，会听这样一番话。
当幸福来敲门肯定不是楚涵的第一部电影，但那确实是楚涵第一部全部都由自己执导的电影。
“陈先生…看过那部片子？”楚涵放下筷子，仔细地看着老陈，确认自己没听错。
老陈点了点头，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嗯，虽然没上映，但我也有华国那边的渠道。”
随后，老陈简单的说了一下自己对于电影的看法。
显然，他也是一个父亲，估计刚到米国的时候，日子过的也不是这么的好。
所以看到那个电影之后，就有了共鸣感。
一股奇特的感受涌上楚涵心头。
惊讶，当然有。
“谢谢，”楚涵真诚地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那部片子…投入了很多感情。您很有眼光。”这句有眼光发自内心。
在这个环境下，能欣赏那样一部现实题材的剧情片，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瓦格斯和李强都松了口气，重新活跃起来。
瓦格斯笑道：“哈！老陈，看不出来啊！你还偷偷看文艺片？我以为你就爱看武打枪战呢！”
老陈没理会瓦格斯的调侃，他看着楚涵，那沉静的目光里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也许是认同，也许是某种感同身受的沧桑。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开口，声音依旧不高，却让包间再次安静下来：
“楚先生，电影里讲奋斗，讲不放弃。我们…也一样。”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目光扫过瓦格斯和李强，最终又落回楚涵脸上，“在这地方，混口饭吃，不容易。白的黑的，规矩多，眼睛也多。最近……遇到点麻烦。水流进来的路，被人掐断了一条。损失不小，兄弟们吃饭都受影响。”
楚涵立刻明白了老陈的意思。所谓的“水”，指的就是他们的财路，很可能涉及一些非法的资金流动渠道。
一条重要的渠道出了问题，断了他们的现金流。
“楚先生是做大事的人，路子广，脑子灵。张会长能把您托付过来，想必是信得过您的手腕。
不知……有没有什么稳妥的生意路子，或者办法，能帮我们把这水重新引一引？当然，规矩我们懂，该有的谢意绝不会少。”
瓦格斯也收起了嬉笑，眼神变得认真起来，盯着楚涵。
李强则屏住了呼吸，他知道这是老陈在向这位新来的贵客抛出橄榄枝，也是寻求帮助。
楚涵端起茶杯，慢慢啜了一口。
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老陈的困难直指核心，资金链。
这正是他可以利用的点。
他刚来，需要本地势力的支持和保护，而对方需要洗白或转移资金的渠道。
张宏民把他介绍给这些人，用意恐怕也在于此，让他利用自己的正当身份和商业网络，为这些地头蛇解决一些他们自己不方便解决的财务问题，从而建立一种互惠互利、心照不宣的纽带。
风险当然有，但收益也可能巨大。关键是尺度，是把自己摘干净的方式。
楚涵放下茶杯，迎上老陈沉静却带着一丝期待的目光，缓缓道：“陈先生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水要流动，总要有新的河道。
我初来乍到，根基浅薄，但既然张会长牵了线，陈先生和蛇哥又帮了我大忙……这个忙，我会想想办法。不过，具体怎么引水，得容我琢磨琢磨，找个稳妥的渠。”他没有大包大揽，但给出了明确的合作意向。
老陈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几乎看不出来。
他再次点点头，举起茶杯：“以茶代酒，先谢过楚先生。”
瓦格斯也立刻举起酒杯：“痛快！楚！我就知道你够意思！来，干一个！以后在这片，有事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