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阵,王帅过得跟走钢丝线一样谨慎,生怕自己说错什么话或者有什么“下头”的举动,就让自己好不容易和郝怡帆建立起来的聊天戛然而止。他知道,只要一个措辞不当,一个举止不当,和郝怡帆之间这条细细的“联系绳索”就有可能啪地断掉。他太了解这种社交规则的脆弱性了——哪怕只是一个多余的“哈哈”,一条晚回的消息,甚至一次太频繁的问候,都会让对方觉得腻,甚至觉得你“有点烦人”。现在和郝怡帆的聊天,对于王帅来说就像是生命线一般,虽然无法让他有更进一步的进展,但至少能让他“看到她”,不至于让她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唉,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啊……
每一次王帅因为这种事情感到内耗时,他就会愤恨命运的不公,愤恨为什么老天待自己那么差劲,为此他感觉自己差一点都要抑郁症了,可是每当想起郝怡帆轻盈的步伐,还有和自己聊天时发的语音中那爽朗的笑声,他就又像是暂时脱离了世界给他的重压,看到了一点光。虽然这光以他现在的样子,也许永远也企及不了,但光毕竟是光,光再远,也能照进黑暗。
不过,唯一支撑王帅在这条看不见终点的路上的希望是,郝怡帆并没有像学校里或是自己新认识的零星的几个女生一样对自己极为冷淡,她对自己的反馈倒是“挺正常的”——没有自己出事之前女生对自己的热忱和主动,也没有出事之后女生对自己有意无意的无视和嫌弃。郝怡帆和自己,更像是一种平常心的交流,既不反感,也不寻求。
有时候王帅想想也觉得好笑,什么时候连一个女孩子用平常心和自己相处,像一个正常认识的普通朋友一样,都成了能让自己感到开心和肯定的关键元素了?但他不能往深里去细想,因为他的大脑保护机制不允许他深思这种问题,不然他会疯。要按照他原来的节奏,这会儿恐怕已经和郝怡帆在一起了,因为他原本可以直接线下约会、透露出好感,再适度用普罗大众所熟知的帅哥撩人手法,就能“搞定”。可惜,他现在不敢去线下约人家,即便约出来了,他知道他即便在用自己的那些老东西、老技巧,女生也只会觉得反感,更何况郝怡帆这种性格明朗,和章岚一样甚至胜过章岚的女神人物。
现在的王帅,终于被生活回答了他多年的困惑和疑问:为什么许多男生不去“撩”女孩,不去主动一点呢,主动一点不就有女朋友了吗?他们没有女朋友,怎么不找找自己的问题呢?
呵。
他常常在夜里辗转反侧,看着和郝怡帆的聊天记录,心里发慌。晚上睡觉前,他会把和郝怡帆的聊天记录从头到尾翻一遍,不是为了回顾内容,而是在寻找一些蛛丝马迹——有没有一句话,是她主动说起的?有没有某个语气词,透露出哪怕一丁点的好感?有没有一个表情包,是她只对自己发过的?他像一个考古学家一样,一遍遍地分析、推测、幻想。因为他知道像郝怡帆这样的女神,身边一定少不了像出事前的自己那样的帅哥,说不定哪天在朋友圈里就会发现郝怡帆的官宣,为此每次他在微信的“发现”页面看到朋友圈那一栏出现郝怡帆的头像右上角还有个红色的小点,都让他感到心慌得要死。有一次他在坐电梯之前,看到了朋友圈有郝怡帆的头像加小红点,赶紧点进去看,却因为电梯里信号特别差,而且停靠楼层特别多,根本加载不出来而急得脚趾仿佛能把三菱电梯给抠穿。等他到了一楼,重新打开朋友圈时却没有看见郝怡帆的更新,想必是郝怡帆刚刚发完就删除了,而这个内容则让王帅担忧了好几十分钟,直到最后看到原来郝怡帆没发出去的是和闺蜜的奶茶合拍,才心里落下一块大石头。
而这样的事情,对于王帅来说,是日常。他知道也许自己是过度敏感了,但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这样。他更不敢把这些细枝末节的生活体验讲给好兄弟听,生怕被他们嘲笑“不够男人”,因为社会对于男生有这种心态,很明显是持负面态度的。
令他自己也没想到的是,自从他和金信义在上城国立大学旁边的那个星巴克会面之后,他和金信义倒是处得很哥们儿,这一对曾经的情敌经历了章岚这些破事,出人意料但又情理之中地成了好兄弟。很多个周末,他们会一起打PUBG、一起连麦看足球,甚至到了不用发消息,就能直接一个微信电话过去的地步。
有时候男人之间的友谊就是这么奇葩,在连麦的时候听着金信义滔滔不绝的解说和在打“和平精英”时脱口而出的脏话,王帅简直不敢相信他就是那个之前自己有点看不起,又有点担忧的情敌。
“诶——脚步!下面、下面、下面……冲上来了,卡视角!诶!倒——我靠!我在换弹,等一下!靠!老六!”
就是这样的画风。
三月下旬的一天,刚好郝怡帆和王帅聊到了一个沙特阿拉伯在上城开办的一个文化艺术展,怎么聊到的呢?很自然、很日常的分享,没有谁刻意聊起的话题,甚至连他们两个谁先提到的这件事情,都并不重要。和郝怡帆加了微信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王帅有点想鼓起勇气约约看——在王帅的视角,不是为了去推进关系,而是单单地想面对面地看看她,看看心里的这束光,哪怕只是仰望一下。
不过郝怡帆就没王帅这么“纯粹”了。这么长时间以来,郝怡帆是越来越确认王帅就是对自己有意思,她比谁都清楚。她之所以还和王帅每天聊下去、没有一口回绝这个“毁容的丑男”,是因为她在王帅身上看到了某种有点吸引她的特质——谨慎、专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对自己的喜欢但克制。郝怡帆对王帅本人,没有太大的兴趣,但对王帅的这些特质,她很欣赏,这导致了在和王帅日常的线上接触中,她也不知不觉地会有一点点被王帅吸引了注意力。于是,她自然地抛出了那个沙特的文化展,就等王帅来邀约,因为郝怡帆想通过见一面,来补充一下王帅在自己心里的形象。
王帅在和郝怡帆聊这些事情时,思维弯弯绕绕了好久,有好几次已经把“要不找个时候一起去看看?”之类的话已经打在了聊天框里面,却终究还是删掉了没有发出去。不过最终,自卑的拉力和想要见到光的驱动力在王帅心里的拔河,还是驱动力得胜了。
“要不,我们找个时候一起去看看?你好像挺感兴趣的。”
“可以啊,这周末?”
轰——
王帅看着这句回复,差点激动得跳起来。他以为对方会推说“看看安排”,或者“改天吧”这种语气犹犹豫豫、不给一个准信,结果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答应了,如此自然。
在屏幕另一边的郝怡帆却有点忍俊不禁:小样,你终于问出来了啊。郝怡帆当然知道王帅喜欢她——这不是第六感,是女人的“基本直觉”。她也不是不知道王帅那种自卑中夹杂执着的语气,还有用词中细小的讨好。
截至目前,郝怡帆对王帅依旧是理性、审视般的判断和态度,这也是很多女生面对除了陈陌和以前的王帅之外的男生的心态。不过很明显王帅在自以为很深的心里面面对郝怡帆,那基本上“没有什么理智,全是感情”。是见色起意吗?是的。除了见色起意还有别的吗?有,但他也不知道是什么——郝怡帆也察觉出来,她也在找一个答案。
说好了周末见面的王帅,在学校里似乎都不怎么自卑了,虽然说没有改变任何事情,但是他突然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弃儿,尽管人家郝怡帆也没有“把自己当回事”,但王帅就是有这么一种自恋又自怜的慰藉。
周六的午后,空气清清爽爽,城市仿佛在春阳中洗了一个澡。王帅稍微打理一下自己穿着,也不敢好好搭配,但又不敢丝毫不在意。郝怡帆则浅浅化了个素颜妆,对着镜子自信地笑了一下就出门了。
王帅坐在地铁上,穿了一件简单的灰色卫衣,配的牛仔裤,鞋子干净。他没涂防晒霜,怕让自己看起来太“在意形象”。他甚至没喷香水——一是怕喧宾夺主,二是王帅觉得凭自己现在的“条件”,喷香水反而是一种羞辱了。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
她应该快到了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自己尘封的信心也一并呼出。就在此刻,他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郝怡帆的消息:
“我到了,在正门口这边,你看到我了吗?”
王帅怔了一秒,然后抬起头,朝阳光下那个逆着光站着的高挑身影望去。他的步伐有点踉踉跄跄,所幸郝怡帆还没有回头,不然就看到王帅差点倒在地上的样子了。
郝怡帆站在展馆的正门口,像一根逆光里笔直而温柔的线。那是一件奶白色的衬衫裙,面料是那种随风微微飘动的雪纺,但版型利落,没有多余的褶皱。既不张扬,也不拘谨。外面罩着一件浅灰蓝色针织开衫,松松地披着,袖子在手肘位置被她轻轻挽起,露出一段细白的手臂和一条简单的银饰手链。脚上穿着一双奶油色玛丽珍小皮鞋,袜子是日系的白色蕾丝边款,像是初春的花苞,抑或还没张开的信笺。她没带任何名牌包包,只是背了一只素色帆布挎包,却比无数大牌更有味道——就像她整个人一样,不是“刻意装扮”的美,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自信与克制。
而最惹眼的,是她那乌黑柔顺的长发,没有染色,没有造型。一阵和煦的春风吹起了她的发丝,她下意识地抬手拨了拨,一转身——
王帅的呼吸直接宕机。
“嗨!”郝怡帆大方地打了个招呼。
“额,嗨……今天天气不错啊。”王帅在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紧张。
郝怡帆微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会迷路呢,这个入口好难找的。”
“呃……”王帅有点局促地挠了挠脖子,“我提前看了导航,还实地演练了一次。”
其实王帅根本没有实地演练过,而是在此情此景,不明原因地脱口而出。
郝怡帆笑了笑,低头看了眼王帅手上的票。
“挺细心的啊你,票都打印好了,我还在找哪里打印票。”
“哈哈哈……”王帅又挠了挠太阳穴,空气稍微凝固了三秒钟,王帅一慌,嘴巴一滑,像是没话找话地继续问道:
“你……你怎么来的?”
郝怡帆笑了一下:
“地铁呀,还能怎么来?你以为我是那种会开车的女生?”
王帅赶紧摆摆手:“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嗯……你气质看起来比较像会被司机送来吧。”
郝怡帆的嘴角弧度轻微上扬了一下,扬了扬眉,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他:
“你在夸我?”
“啊……”王帅的脸已经不由得稍微红了一点,“呃……对!我就是夸你!你今天穿得挺好看的……”
郝怡帆若无其事地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噢,谢谢,我今天
……没怎么打扮。”
正是郝怡帆低头看自己的动作,给了王帅莫名其妙地想要像以前那样“撩”一句的勇气,但是又不敢太过。
“那你平时打扮起来,是不是得……亮瞎人眼。”
郝怡帆轻轻笑了笑:“你原来是一个会这样讲话的人吗?”
王帅顿了一下,他没有想到郝怡帆会这么“出其不意”地来一下。
“以前的我……可能会更油一点?呃……应该是的,嗯,对。”
郝怡帆认真地,审视地看了他一眼:
“那我可能还是更喜欢现在这样,不那么油。”
“我也是。”
两人检票之后,就来到了展馆内。尽管是春天,天气并不炎热,但这类展馆内部总是习惯性地将空调开得十足。风从头顶高处的中央出风口缓缓吹下,带着一点点藏不住的消毒水与净化器混合的味道,闻起来说不上舒服,但却有种干净且静谧的现代感——像是一种仪式性的“安静气氛”。王帅稍微放慢了脚步,脑子还没从刚才的对话里完全抽离出来,心跳也还有点余温。而郝怡帆则已经自然地走在他前面,脚步不疾不徐,长发在灯光下微微晃动。展馆很大,顶部挑高,脚步声在地面上轻轻回响。四周光线柔和,不少观众正安静地驻足于各处展板前,一切都显得比现实世界更慢一些,更疏离一些。
在展厅一侧的一个香料展示台前,两人并肩站定。玻璃罩下陈列着各式各样的中东香料与调和油,肉豆蔻、丁香、玫瑰粉、乳香、乌木,还有调配好的手工香砖和香囊。
郝怡帆侧过脸,轻轻嗅了嗅桌面一角摆放着的小瓶香精,然后转向王帅,递了其中一瓶过去:“这是精油吗?你闻闻这个……我感觉像某种带点阳光味的红茶。”
王帅接过来,在鼻尖下小心嗅了一下。他皱了皱眉,开口说道:“……嗯。红茶里放了药的味道。”
郝怡帆看了他一眼:“药的味道?”
王帅苦笑了一下,想解释,又觉得没必要解释得太清楚:“有点像我烧伤之后,包扎室那种外敷药膏和草本精油混合的味道……但确实也挺温暖的。”
郝怡帆没有立刻说话。她看着王帅的侧脸,发现他说出这句话时,并没有任何要卖惨的意思,也没有期待什么安慰。只是像叙述一个天气,或者一个梦。
她点了点头:“那你还挺会捕捉气味的。”
王帅笑了一下:“没办法,记忆长得太快,只能靠气味拖一拖它的速度。”
郝怡帆看着戴着口罩的王帅,说:“其实,你不需要戴着口罩,真的。”
王帅怔了一下。其实他很不喜欢戴口罩,因为他实在不喜欢那种被口罩蒙着脸呼吸的感觉,但是他一直戴着口罩的原因,只是为了让郝怡帆“别太丢脸”,因为他知道,就当下这些女孩子的心理,如果身边的男生——不管是不是男朋友,只要是一个长相奇奇怪怪的人,女孩子的脸上是挂不住的。
“啊?你确定……”王帅有点自卑地说。而郝怡帆却转身,没有回答他的话。她别开视线,像是在面对什么无解的问题一样。
展厅北面的尽头是一面互动屏幕,观众可以在上面写下一句话送给未来的自己。
两人一人站一边,彼此看不见对方写了什么。
王帅犹豫再三,最终只写了四个字:“会是你吗?”
郝怡帆写完自己的后,悄悄地、默默地看了一眼王帅屏幕的那一行,没说话。而王帅也悄悄往郝怡帆的屏幕瞟去,试图看清她写了什么,可是没等他看清,郝怡帆就写完了,她的那句话就消失在了屏幕上。
离开前,她忽然说了一句:“我小时候在类似的留言板上写过‘希望长大后变温柔’,但现在才发现温柔有时候,真的是奢侈的。”
王帅点点头:“那你现在还想变温柔吗?”
郝怡帆看着他,笑了笑,没正面回答:“我想看看,自己还能不能被温柔对待。”
其实,郝怡帆写了什么王帅并没有看到。不过很显然,郝怡帆在写的时候,想到了小典——那个在很多年前、她付出了全部真心的男生,那个在一开始抛弃了原本女朋友、因为美貌接近自己的男生。那个遭天杀的负心人,也是郝怡帆心里最沉重的那道疤。她当然已经完全放下了小典,甚至还多亏小典造就了如今的自己,如今的“大女主”。
时至今日,若要让郝怡帆真正进入到一段关系中去的话,旧日的伤痕,旧日的裂缝,依旧是她心里一道深深的裂口,她像是被挟制了一样,靠她自己已显然无法挣脱枷锁,以至于赎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