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的往事——逼迫
邵星融2025-11-27 09:265,958

郝怡帆回家后,整个人像一块石头一样沉默地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手机随手丢在桌上,连锁屏都没关,屏幕散发出微弱的光,闪了一下又熄灭。她没有哭,也没有发火,只是盯着窗外看了很久,直到夜色沉沉、楼下的虫鸣一波一波传进来,她都没挪一下位置。

这算是破天荒了。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无论心情如何,她从未在凌晨之后还保持清醒——她一向自律。但今晚,她就是无法躺下,仿佛一沾上枕头,那些声音、画面、语气就会如潮水般反扑。

今天的舞社聚餐,她明知道不适合自己,却还是去了。她一直在试图打破那层无形的膜,尝试与人建立联系,试图在这个城市的大学生活中,挤出一丝她能呼吸的空间。但她错了。

她坐在餐桌上,望着那些人轻松地谈笑风生,讲着一些她听来既轻浮又空洞的“自由”“感受”“体验”。他们调侃着男女话题,追星、酒量、穿搭、情欲、性别标签,用一种她根本无法认同的轻率,谈论生命中原本该敬畏的部分。

她的心就像泡在冰水里,愈发沉重。

她不是不合群,而是这些人压根不是她想要融入的群。他们的热络、他们的轻佻、都像是一团虚浮的泡沫,轻轻一碰就能露出空洞。她曾努力试图用理智去理解这些,但今天,她终于承认——她讨厌这种环境。打着现代和开放的旗号,把肤浅当深刻,把无耻当个性。她实在无法忍受。

“真该死。”她在心里低声骂道,指尖紧紧绞着衣角。不是别人该死,是这整场无谓的社交、这座城市的气氛,甚至是她自己那点试图融入的天真,都让她想骂一句“该死”。

她不是不想亲近人,只是这个世界给她的回应,总是冰冷又喧哗。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这句话本是她心中一闪而过的咒骂,却突然被另一道念头如闪电般击碎了。这个年头,许多漂亮女人不也一样吗?甚至郝怡帆自己,或许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她的五官、身材、气质,放在人群中几乎是那种“走在路上都能被默默注视”的等级。若光看外貌,她的确足以让这个世界的那一半人口俯首称臣,甘愿献上膝盖与荷尔蒙。

郝怡帆并不是一个不善于思考的人。当这个念头冒出来时,她没有像身边某些闺蜜那样下意识地逃避、否认,或者用一套“社会结构论”来为自己的行为脱责。她直视这个问题——甚至感到了一丝不适。

她想起自己曾一次次在内心谴责某个行为轻浮的男生,哪怕只是听朋友讲起他们的对话,都能生出反感;但若是换成一个女生用同样的方式对待男生,她自己却往往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甚至偶尔会觉得“还挺爽的”。

这就是她难以安然接受自己的地方。她知道这不是“谁都一样”的托词,也不是“女生是弱势群体所以可以”的轻飘借口,而是一种真切的双标。而她和许多类似的女孩不同之处,也许就在于:她察觉到了这种双标,并对此保持了某种羞耻感。

尽管羞耻,她却仍然无法不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思考问题。哪怕她自认逻辑严密,也难以摆脱那种潜藏在人性深处的倾向——为自己所归属的性别“谋利”。

每个人,无一例外——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在谈论这些灰色地带的伦理议题时,都会本能地代入自己的性别角色。这种代入最初是无意识的,但一旦被识破,就往往会转化为一种更有意识的立场选择。

而更复杂的是人会在明知自己已经不公时,还要自觉维持“我是在理性思考”的人设,以免在舆论中失分,或者在夜深人静时对自己感到失望。

于是,思考本身也成了带着遮羞布的自辩。客观与公平,成了一种努力扮演的姿态。她就是这样的人——看似冷静、清醒,实则在情感的暗流下,被现实不断牵引。不是不愿改变,而是太明白这改变的代价和荒诞。

不过……难道在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里,只有将内心彻底变得刚硬,主动加入并利用这套规则,才有可能把“吃亏”的概率压到无限接近于零吗?

郝怡帆就是这样,半清醒、半麻木地度过了这几年。她没有彻底沉沦,但也早已不是那个带着理想主义光芒的人了。

她做过许多自己曾经不屑甚至鄙夷的事:骗过别人的感情,有一次同时谈着两个男朋友;当过“捞女”,毫不避讳地把喜欢她的男生当作提款机,用一套几乎自动运行的方式索取、利用,再抽身;甚至还骗过一个男生,让他为了一段她根本无意负责的关系,放弃了自己的学业。

她不是没有愧疚——作为一个人类,她当然会在某些“得手”的瞬间感到满足,也会在深夜偶尔对着天花板涌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虚感。

她清楚,在很多人眼里,她和她的几个闺蜜一样,是典型的“光鲜亮丽女孩”:漂亮、聪明、社交手腕强、情场高手;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副“人设”的很大一部分,其实是她自我保护的一种极端方式。

她曾经被伤得很深,也曾试图规规矩矩地爱人、善良、付出。但世界并没有因此奖赏她。反而那些冷血的、算计的、游刃有余的人,赢得了掌声与资源。

于是她开始学,开始演,开始成为这样的人。她心里明白:这一切不一定对,但确实有效。

只是,有效的东西未必值得骄傲。她早已习惯不再用对错衡量,只用“能不能让自己不吃亏”来划界。可每当夜深人静,那些被她牺牲过的人、那一点点还残存的良知,又会在她心底发出低低的叹息。

而这一切,都要从一个叫小典的男生说起。

那是好几年前,大约是刚上大学的日子。彼时的郝怡帆,刚刚从九年应试教育的高压生活中挣脱出来,还带着些许对大学生活的憧憬与拘谨。然而,她很快就发现,这座校园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她难以适应的气息——一种近乎躁动的“放飞自我”的氛围。

开学不到两周,她就亲眼见到无数对情侣高调官宣,甚至有不少人刚在一起没几天就去开房。同寝室的女生说起这些时往往语气自然,仿佛不过是分享一场普通的晚饭。郝怡帆原以为,这类事情总该引来些非议或窃窃私语,没想到大多数人都习以为常,甚至有个别人谈及时,还能听出那种隐约的兴奋与向往。她很不理解,甚至觉得有些反胃。

就在这片她眼中的“枯木败草”之地,小典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

他和她想象中那个“正常”的大学男生形象截然不同:既不社交活跃,也不张扬聒噪。他不会在球场上吼叫、不混酒吧、不流连夜店,甚至连朋友圈都清清淡淡。每次在校园里遇见他,不是独自坐在图书馆里看书,就是一个人穿过林荫道,步伐平静又孤独。哪怕打招呼时,也是独自一人。

他们最初的接触源于一次借书。小典主动找她开口,但之后接二连三地,他开始用各种理由接近她——有些理由甚至显得略微生硬、笨拙。但郝怡帆看得出来,小典对她有好感。

她并不反感,甚至在那样一个让她感到格格不入的环境中,下意识地将注意力投射到了这个沉默寡言、不随波逐流的男生身上。

时间其实并不算长,也许是周围环境太过“前卫”,也许是她自己心中那点对“正常情感”的渴望作祟,她终于默默地接受了这朵在众声喧哗中显得格外安静的花。

郝怡帆已经记不清那是从哪里传来的风声了——只是模模糊糊地听人提起,说小典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干净。有人说,他其实早就有一个外校的女朋友。

这消息像一根刺,悄无声息地扎进了她的心里。她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在那种情况下还要接近我……他该不会也不是个什么好人吧?”

她没有马上质问,而是选择在一个两人独处的时刻,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出口:“所以你真的之前有谈一个女朋友吗?”

“是的。”小典顿了顿,眼神有些躲闪,“自从她去了她的学校之后,她就变了,对我越来越不耐烦。我真的很失望……你不会也这样对我吧?”

“不会不会,怎么可能!”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语气急切而肯定。

也许是当时太恋爱脑了吧,郝怡帆并没有理会外界那些劝诫的声音。她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也愿意相信小典的说辞。相处的日常平淡却不失温柔,每一次目光的交换,每一个细节的默契,都让她觉得这段关系是值得的、真实的。

虽然小典不是校园里最耀眼的男生,甚至在很多人看来有些不起眼,但郝怡帆并不在意。她身边的姐妹常常揶揄她:“宝宝,你这么漂亮,怎么不谈个帅哥呀?”

她当然也喜欢帅哥,像大多数女孩子一样。可她更珍惜的是眼前这个人给予她的安定感与专注感——在一个充满浮躁和试探的环境中,能有一段看起来不那么虚伪的感情,本身就像一场奇迹。

她记得小典生日那天,她精心挑选并攒钱买下了那双他一直念念不忘的Yeezy白冰激淋球鞋。在那个几乎没有女生会主动送男生礼物的大学里,这件事给了小典一种难以言表的荣耀与满足,也让她自己觉得,终于为这段感情写下了某种仪式感的注脚。

毫无疑问,她倾注了全部的真心去经营这段感情。在她的世界里,这段关系不仅仅是“谈恋爱”,而是一段超越一切、值得守护的珍宝。她认真而纯粹地构想过未来,而在那个未来里,小典始终是第一位的。如果谈恋爱认真这件事情是需要被称赞的话,那么郝怡帆一定是配得过的。

可是这一切的投入与温柔,都无法填补那个晴朗且炙热的夏日所带来的破碎。

“你在哪里?”

“我在家休息呀。”

她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颤了一下,然后停顿。因为她分明看见,一个极像小典的身影——蘑菇头发型、白色T恤,熟悉的身高体态,正被一个女生挽着胳膊,两人并肩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喝着奶茶。

她本来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心里还安慰着自己:“不可能,小典不会撒谎。”

可越看,越像。

她不动声色地发了消息,然后注视着那男生低下头,片刻后又抬起——她清楚地看到这个动作,可小典没有回消息。那一刻,世界突然静了,连风都像是屏住了呼吸。

那天是七夕。他们本来说好要一起去外堤美术馆看画展,小典却在前一晚突然说自己感冒了,要在家休息。

她甚至还带着担忧,给他点了外卖和药。可是现在,那个“在家休息”的男生,正与另一个女生共享着这个本应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节日。

即使到了这一刻,郝怡帆仍不愿断言什么,仍在试图给事情留一个解释的空间。直到——那男生起身,无意间转过身,与她隔着几米远的距离,猝不及防地对视了一眼。

那一眼,如针刺破了她精心编织的整张网。她看见他的瞳孔微缩、下意识地移开视线,那种被当场撞破的不自然,让一切终于浮出水面。

小典没有解释、没有道歉。他给她留下的,只有两个字的消息:“腻了。”

就是这样,简单、冷淡、彻底,像一把钝刀,却准确割在她最柔软的地方。

“我早就说过了吧?他这个人不行。你也别太认真了,都什么年代了,还谈上个世纪那样的恋爱。认真你就输了啊!”

闺蜜的劝慰如同空气中搅动着的灰尘,模糊又刺眼。她曾经讨厌“认真你就输了”这句话,觉得它轻薄、功利、可笑。可现在呢?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那颗曾经为爱跳动的心,如今正被一块无情的冰狠狠压住,压得失去了温度,正逐渐熄灭。她知道,自己也正在变冷,为了不再被伤害,她要变得——像冰一样冷。

为什么自己用全部的真心,换来的却是这样一种结局?凭什么?郝怡帆觉得,这太不公平了。

“你没有办法要求别人啊,你只能改变你自己。”

这是她听过无数次的一句话,每次听到都像是在告诉她:你受伤,不是因为别人太坏,而是因为你太天真。

她愤怒,却无力反驳。因为在感情的世界里,那些在人际交往中被称为“不对等”的行为,一旦换上“爱情”的外衣,就变得理所当然;甚至认真的人,反而成了被质疑、被讽刺的那个。

她心里冷笑了一声。如果所有人都认为“认真你就输了”,那或许错的从一开始就是自己。不是这个世界太荒唐,而是她太理想化。

要怪,就怪这个环境;要怪,就怪自己当初太认真、太干净、太相信那些不值得相信的东西。

也许,她一直以来的坚持就是一种错。

也许,在爱情这件事上,“真理”并不属于那些清醒、理性、纯粹的人,而属于那些懂得游戏规则、适者生存的人。

于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轻松一点,不再反复尝到受伤的滋味,郝怡帆放下了那份骄傲,也放下了那套曾经不屑一顾的原则。

她选择改旗易帜,默默地、冷静地走进了那些她曾鄙夷过的行列。她开始学着与同学们一起喝酒、泡吧,从前的她从不靠近的世界,如今却是她每天驻足的场所。

她确实很漂亮。那种五官轮廓、身形比例,甚至走路姿态,都足以在人群中夺人眼球。曾经因为小典,她拒绝了无数男生的示好和靠近。哪怕小典从未察觉,也不会在意,她却依旧一个人恪守着对感情最基本的忠诚。

但如今,她不再守着那座孤城不动了。

她像一座放下吊桥的城门,向所有“客商”敞开大门。她不再抗拒,也不再防备——欢迎来访,也欢迎“交易”。她不介意别人如何看她,甚至开始主动享受起那些源源不断的追捧与献媚。

她开始像她的一些姐妹一样,穿着精致、笑容得体,接受着各式各样名义下的礼物;判断一个男生值不值得回应,不再看性格、不再看心,而是看颜值、背景、资源——就像在市场里挑选货品一样。

有一个学期,仅仅一个学期,她就换了三个男朋友。不是因为爱,也不是因为特别欣赏——只是他们“还可以”,长得不错,风评不差,在学校里有男朋友也“挺有面儿”;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一切都可以让那个叫小典的人看到,让他明白他失去了什么。

她用一种近乎冷酷的方式,为自己重新定义了“赢”。

不是原谅,也不是复仇,而是一种彻底的脱胎换骨。她不再是那个被抛下的姑娘,而是一个能利用规则反噬世界的女人。

每一次伤害他人感情的时候,郝怡帆都听得见自己内心深处传来的谴责之声。那声音起初尖锐刺耳,让她难以安睡,难以释怀。但随着次数的增加,那声音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微弱,虽然从未彻底消失,却已经不足以让她停下脚步。

因为——自从她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她就再也没有受过伤。

她不再被抛弃,不再被辜负,也不再因一段感情黯然神伤。

相比起被人辜负时那种彻底撕裂的痛苦,这些良知残响显得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代价。

当然,她也曾幻想过——幻想有朝一日能遇到一个不变的、真诚的人。那样的人,能让她重新相信人与人之间的联结,不只是交易或权衡。

为了更高效地找到这个“奇迹般的存在”,她开始留心身边的男生,甚至把目光拓展到了网络世界,细致地审视一个又一个可能性。可随着样本的增多,失望也在堆积。

她发现主动找上她的男生,似乎一个比一个不靠谱;而她主动想接近的男生,也未必真值得信赖。那些男生轻浮、投机或伪装得很好,直到某一瞬间露出本性,让她再一次收回刚刚生起的信任。

于是,她问出了那个几乎成为当代女性集体叹息的经典问题:“好男人都去哪儿了?”

这不是一句玩笑,而是一种疲惫至极的自嘲。

她不是没找过、不是没等过,也不是没给过机会。但现实一次次告诉她:那种真诚、不变、可靠的“理想对象”,也许根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

也许现在的她,才是最优解。一个不再相信虚无、不再等候幻想、可以主动谋划并掌控局面的自己。

她曾经深信不疑,甚至为之流泪的那些“纯粹的东西”——那些不图利益、只讲真心的感情,如今看起来不过是童话的残骸。那种理想,或许只存在于童书里,存在于傻瓜的脑袋里,存在于过去的年代,但绝不会存在于这个现实而冷漠的当下。

她强迫自己想通了这一切。

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在计算——有人权衡利弊,有人只图己利。真正义无反顾地付出真诚的人,反倒像是不懂事、不识时务的傻子。

于是她强迫着告诉自己:那些所谓的“高贵”“纯净”,其实不是高尚,而是愚昧;不是光芒,而是软弱。

至少现在的她,能保护自己。哪怕是以冰冷换来不被伤害的自由。

时至今日,如果要让郝怡帆真正进入到一段关系中去的话,旧日的伤痕、旧日的裂缝,依旧是她心里一道深深的裂口,她像是被挟制了一样,靠她自己已显然无法挣脱枷锁,以至于赎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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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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