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印
邵星融2025-11-27 09:4811,523

陈陌原本打算这周五中午吃完饭后就直奔余晴晴家——这几天余晴晴一直没理他,他心里清楚,想要破冰,少不了一场“哄人大战”。他甚至算计着,如果能在余晴晴回家前就提前抵达楼下,再发一条类似“我到了”的信息,说不定还能为自己博得几分“有诚意”的印象分。

于是下午一点多,他把车稳稳地停在了余晴晴的单元楼下,趁着有人出门,轻车熟路地溜进楼道。他掏出手机,熟练地对准那扇熟悉的防盗门拍了一张照片——他还记得不久前,他也站在这里“罚站”了很久,低声下气,现在看来,这一回又要重演了,真是有点讽刺。

他把照片发了过去。

但微信立刻弹出一条提醒:

“Sunny 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陈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嘴角竟然扬起了一点笑意——行啊,连好友都删了。删好友不就说明还在意么?

他不以为意地回到自己的帕拉梅拉里,靠在座椅上,自信满满地发出了好友申请。他以为最多两三分钟,余晴晴就会通过验证,顶多给他发一两句带着情绪的冷言冷语,然后他们又能照旧——他向来对这种“情绪博弈”游刃有余。

可他没想到,等了半个小时,屏幕仍无动静。终于,余晴晴的回复跳了出来,却不是“通过”,而是一条在验证界面里的消息:“我们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分手了。”

陈陌眼神微凝,迅速在验证栏敲出:“我已经到你家门口了,宝贝我们回来说可以吗?”

几秒后,新的回复跳出:“我还在工作。这是我家,请你离开。”

切。

陈陌心里冷哼了一声:还装呢?真要分手,干吗还特意回自己消息?她现在肯定是在等自己接下来会说什么、做什么,等着看他怎么表态——那自己偏不表。拖住局面,反倒能把主动权拿回来。

那就拖呗,谁怕谁啊?陈陌靠在椅背上,眯起眼,自信满满地抽起电子烟,滑开抖音,刷起那些美女跳舞的视频,时不时点开微信页面看一眼有没有新消息——他赌定余晴晴撑不过去,一定会忍不住先来找自己。

可直到下午快三点,微信依旧毫无动静。

陈陌开始有点坐不住了。

他试探着发出一条信息:“宝宝,我还在你家门口等你,你快回家好不好?我真的很想你。”

这次他等了很久,却依旧石沉大海。

陈陌心里一紧,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他又打开抖音,在余晴晴那里发了一条信息,结果这回倒是秒回——但不是他期待的那种回应:“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你不要浪费时间。”

陈陌立刻发回一句:“你不回来,我就不走。”

可紧接着,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抖音也被拉黑了。

这下,他彻底慌了。

他一边咬着指甲,一边翻着余晴晴过往的聊天记录,反复对比着她现在的口气,试图从中找出什么“破绽”。

看起来每一句话都和以前吵架时差不多,甚至语气还更平静一些。但也正是这份异常的“平静”,让陈陌心头一凉——她不像是赌气,更像是早就已经想好了。

他忽然意识到:不好,这次,余晴晴……好像是真的要离开自己的掌中了。

“没关系,下一个更乖。”陈陌合上电子烟盒,自我安慰着。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他在心里如此劝自己:只要帅气、有手段,哪个女生不会乖乖倒贴?

可这个念头才浮起,他就皱了皱眉。

问题是像余晴晴这样的还真不多见——能说七国语言、谈吐得体、审美干净,又愿意陪自己熬夜吵架、包容自己坏脾气的姑娘,不好找。光这七国语言,就够他对狐朋狗友吹上三个月了。现在被这么一个女孩拉黑、甩了,简直像被当众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从他开始混迹情场至今,陈陌从没尝过被“踢掉”的滋味。“一向都是我说分手的份儿,什么时候轮到别人反将我一军了?”

更让他憋屈的是——余晴晴的初夜,他至今都没得手。

他靠在车座上,点开微信聊天记录,一遍又一遍地翻。手指停顿时,他脑中浮起了一个疯狂的念头:“要不,干脆等她下班回家,在门口突然出现?就说自己在这儿等了一下午,看看能不能感动她一下。”

如果行得通,余晴晴或许就会心软,自己就能全身而退;如果不行……

他脑子一热,甚至浮现出一个更极端的想法:“强行成事,说不定她事后反倒认命了。”

可下一秒,他又理智地把这个念头掐灭。

这是犯法的,太危险。“不值当”。

可这件事却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越想越觉得憋屈。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耻辱。他甚至有些“反思”了起来:“我是不是太掉以轻心了?一直觉得她清冷得像块石头,没想到这一块石头真砸在了我头上。”

她是自己这几年来唯一一个没能“拿下”的女孩。

那现在怎么办?总得找人顶上她的位置吧?陈陌思索着,眉头微皱。像余晴晴这样的女人当然很稀有,但他不能让身边空着一个“正牌女友”的位置——那样他和那些普通、没人要的男生有什么分别?没有正牌女友的帅哥,还能算帅哥吗?

他望向窗外,深吸一口电子烟。

不行,自己得开始物色了。

他对着车窗里的自己,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那是一个玩过太多牌局的老手,在重新洗牌前的冷静目光。

陈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汪奕。

因为她太容易处理了。只要自己稍微一点头,汪奕就会像一只毛茸茸的小泰迪一样扑过来,摇着尾巴,满眼期待。

但也正是因为太容易了,反而让陈陌觉得没什么成就感。

搞定她,好像只是按下一个开关一样简单,简单得无聊。他皱了皱眉,又打开了抖音和小红书,滑到那两个和自己聊得还算投缘的本地女生。

她们都很主动,见面只是时间问题。账号上那些看似不经意的“热舞”视频,衣着虽然还算正常,但一看就是“懂套路”的那一类——不是靠“擦边”走红,但骨子里全是暗示。

颜值不错,身材也行,属于会打扮又不太惹事的类型——陈陌心里快速盘算:要是随便找个临时替补,倒是可以。但要立一个“正宫”的位置,她们似乎都少了点什么。

他又想到了汪奕,觉得其实她也不差,甚至有一个关键的优点——她会忠诚。

像汪奕这样的女生,能和那个刘诚谈五年。五年,试问这个时代还有多少情侣能熬这么久?她对那个倒霉蛋都能那么死心塌地——换作是自己,只会比刘诚更让她死心塌地。

而且,经过上次那场在她家楼下的“闹剧”,自己都被实锤是脚踏两条船了,结果汪奕还是说出了那句——“我可以等,因为我喜欢你。”

这说明什么?说明哪怕她清楚自己在乱搞,她都还愿意把心挂在自己身上。

这不正是正牌女友最重要的品质吗?——忠诚、好控制、不闹事。

对陈陌来说,正宫不需要最漂亮,不需要最有趣,更不需要最难追。她只需要听话、干净、体面,能撑得起台面,又不会让自己费太多心。

陈陌合上手机,嘴角一抹讥笑,像一个重新下注的赌徒,眼神冷静而笃定。

陈陌直接在大众点评上预订了外堤上一家名为 SIR JULE’S 的江景法餐厅。

这家餐厅高档、氛围好、带着些微的仪式感——正适合“谈感情”这种戏码。

他甚至懒得问一句汪奕有没有空。

他清楚得很——汪奕一定有空。

更准确地说:汪奕一定为他有空。

“今晚八点,来这儿,我想和你聊聊天。”他发出消息,附上餐厅定位。

而此刻汪奕的手机“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看着那句简短而笃定的消息,一时间心跳得乱了节奏。

她开始反复猜想,今晚陈陌到底要干什么?会不会是要表白?还是——

她看了看餐厅环境和价格,心头一紧:“这么有仪式感,又不便宜,难道是……”

她犹豫了几秒,还是回了一个字:“好。”

而这正是陈陌的如意算盘。

他知道,一家高级法餐厅足以让女孩心生幻想,但真正关键的并不是“吃饭”这件事。

关键是“意外”。“意外”是一种主导力的体现。

他深知:对女孩子来说,那种不被剧透的“突然性”,能在感官和情绪上造成极强的冲击感,从而让人陷入情绪依赖。

他打算提前两个小时,在上城国立大学校门口守株待兔,不告诉汪奕,让她“刚好”在寒风中看到自己。

在这个冬天的傍晚,在校门口偶遇自己,然后一起走去江边的高级法餐厅。

这样一段“体感温度只有5℃”的相遇,足以让汪奕整夜回味。

更何况,还能借机唤起她在羽毛球比赛后和自己在路灯下散步的那段回忆。

“你来接我吗?”汪奕发来消息,语气里是难掩的雀跃。

“是的,六点半。”陈陌回。

“我看了一下,开车过去不用那么久的呀!”

陈陌没再回,他不打算做任何解释,越不解释,越有掌控感。

他把车从余晴晴的小区驶出,中途顺路去加了个油,回到自己家拿了身份证,冲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衬衫和内裤。

他甚至都不需要查看菜单——这家店,他和好几个“小妹妹”来过不止一次了。

不过这一次,主角是汪奕。

五点五十几分,汪奕正准备回家化妆,手机突然亮了一下——一个未接来电,是陈陌打的。

“啊啊啊,刚刚在楼梯上没看到!”

她慌忙拨了回去,电话却被挂断了。

下一秒,微信弹出一条消息:“我今天有点事,去不了了。”

汪奕正准备再打过去,看到这条消息,整个人仿佛从阳光下跌入了灰白的滤镜里。

“啊?可是……可是……”

她的指尖停在屏幕上,胸口发紧,脑子嗡嗡的,刚刚的一切期待像被人嘲笑般击碎。

又一条消息弹出:“骗你的。已经在你学校门口了,快出来吧。”

她差点把手机扔出去,气急败坏地打字:“吓死我了!要不要这么讨人厌啊!”

明明气得想打人,可她忍不住笑了出来,脸颊泛起一抹不争气的红。

“可是……你、你怎么来这么早啊!”

“想早点看到我的汪宝呀。”

“可我——我妆都还没化耶,啊——”

“没事呀,你个小丑鸭,只有我不嫌弃你。可别这样就出去见别的小哥哥哦。”

“滚滚滚。”

她嘴上骂着,脸却越来越烫,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

还是跑了出去。

因为没化妆,见到陈陌时她整个人像只见光就要融化的小刺猬,手死死捂着脸。

陈陌伸出手轻轻挑开她的手指。

她又立刻红着脸转过去,不敢看他,像极了电影里逃避镜头的小女主。

“你不让我看我可就跑咯。”他坏笑着扬起眉。

汪奕这才咬着嘴唇,把手放下,偷瞄了他一眼。

“你车呢?”

“车?不开。我们走过去,就我们两个。”

“难怪你来这么早……你真是——鬼点子王。”

“你不冷吗?”

陈陌双手插兜,歪头看她一眼,轻飘飘地说:“不冷啊,心里面还有一个人,怎么会冷?”

那一刻,汪奕仿佛觉得,整个冬天都被他这句轻飘飘的话给融化了。心口像有个火苗,被点着了,暖洋洋地跳着。

可她的惊喜只持续了几秒,脸上的笑容很快被一丝迟疑与郁闷代替。

“你是说……那个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的女生吗?还是……”她声音低了几分,小心翼翼地问。

“噢,她啊?”陈陌顿了顿,耸耸肩,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我们已经分手了。”

“真的吗?”汪奕眼睛猛地一亮,几乎带着雀跃的语气问道。

“当然是真的,我们都互删了。”他笑得满不在乎。

就这么一句话,仿佛将汪奕心头那道压着的石头搬开了,她的脚步不由得轻快了几分,像小学生在春游路上轻跳。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风突然吹来了一股凉意,也许是地上的砖缝里藏着什么情绪的回音,汪奕却忽然感到一丝微妙的空落。

她不敢再看陈陌的脸,只低头盯着脚下一块块彩砖,心里泛起一股沉沉的情绪。不是悔意,也不是罪恶感,倒更像是某种无声的、说不出口的压力压上心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但陈陌知道。

这是他精心布置的一颗“情绪种子”。他太清楚汪奕了:是的,她对自己已经“上头”,被迷得神魂颠倒,但她并不是一个毫无底线、道德感全失的女孩。她在和刘诚的那段感情里已经表现出情绪化、叛逆、任性,但背后仍有一层东西在撑着她自我解释的“正当性”——比如“刘诚不理解我”“我们性格不合”,她的道德感需要一个出口。

所以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让她潜意识里相信:自己和余晴晴分手,是因为她。这一份愧疚、一份“破坏者”的身份感,会牢牢地钉在她心上。

而这份愧疚,一旦悄无声息地种下,未来的情绪掌控与心理博弈,就会变得轻而易举。她会因为亏欠而忍让、因为自责而迁就。对陈陌而言,这正是他所需要的——一个爱他、怕失去他,还带着愧疚的汪奕。

“快看,他们在干嘛呀?”汪奕轻轻拍了拍陈陌的手臂,指向前方的小路旁。

陈陌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嗯?好像是在卖什么东西?”

只见不远处一个小摊旁,围着几个还穿着校服的中学生,摊主正熟练地往他们手上递去两团白花花的东西。

“是棉花糖!”汪奕眼睛一亮,兴奋地说道,“居然还有人在卖棉花糖!”

“哇,现在还有这种小摊啊?”陈陌也有点惊讶,“这年头不多见了。”

“我小时候超爱吃棉花糖的,”汪奕一边走近一边像发现宝藏似的开心,“真的想不到,在上城还能看到这种东西,太幸运了吧。”

“是啊,现在这种街头摊贩都少见了。”

“我上小学的时候,放学门口经常有一个大叔推着小车在卖棉花糖,一串一串五颜六色的。我每次都眼巴巴地看着,特别想吃,”汪奕回忆时的神情像个很小的小女孩,“但我妈从不给我买,说那玩意儿都是色素和添加剂,对身体不好。”

“那你后来不自己买吗?”

“中学的时候有点零花钱了吧,可那时候这种摊子几乎见不着了。”她轻叹了口气,“有时候还会特别想吃,但光想着也不会真跑去找,更不会专门买。”

说完,她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笑意,眼里却闪过一丝没说出口的遗憾。

陈陌嘴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他侧头看了眼汪奕,此刻的她眼神清澈发亮,像一潭被初冬阳光照亮的湖水,眼中盛满了一种极为罕见的童真与渴望。陈陌忽然一把拉住她的手,像牵着一只嘴角还挂着糖渍的小馋猫般,径直朝那摊子走去。

摊主是个身材健壮的中年男人,穿着厚实的羽绒服,手上满是风裂的老茧和龟裂的死皮,显得格外粗粝。

“老板,这个怎么卖?”陈陌问道。

“十块一支,草莓味的十二!”

“来一支,就这个粉色的。”

汪奕条件反射地掏出手机想付款,却被陈陌伸手拦住。他不给她任何机会,说什么也不让她付。

并不是陈陌真有多在意付这个钱,而是他明白,这一串棉花糖对汪奕而言,并不只是糖——这是一个残缺的童年心愿、一个悬而未决的小遗憾。如果让她自己买,那就是食欲;但如果是自己买来递到她手中,那就是“兑现”。

汪奕乖乖地站在一旁,两只手垂在身侧,脚尖微微朝内站着,嘴唇微张,神情专注地望着棉花糖机运转的轰鸣声中,那些粉红色的糖丝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在竹签上,越卷越大,像一朵逐渐盛开的云。

她看得出神——那是一种几乎近似于梦境的沉浸,就像一个八岁的孩子,在某个寒风吹得耳朵发红的傍晚,第一次站在地摊前,看见糖丝在空气中翻飞时的神情。

“给!”陈陌从老板手中抢过棉花糖,递到她面前。

汪奕连“谢谢”都忘了说,眼睛还盯着糖团,没等接住,脑袋就凑过去先咬了一口,嘴角立马被绵软的糖丝缠住,边嚼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那根竹签,好把整个甜蜜的重量握在掌心。

她笑了。

“瞧你,鼻子上都是了。”陈陌忍不住笑出声,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轻轻替汪奕捏掉了她睫毛上的糖丝。汪奕咬着棉花糖,嘴角的笑藏也藏不住,眼睛弯成了月牙,一副说不出的满足神情。那一刻,她仿佛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她没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陈陌讲话,侧着头啃几口棉花糖,又前后左右地转着手里的糖,像是在欣赏什么稀世珍宝。

忽然,陈陌坏笑着伸手抹了一把棉花糖上的糖丝,直接往她脸上糊去。

“哎呀呀呀,陈陌你干嘛啦!”汪奕被弄得尖叫连连,手上拿着糖,连纸巾都顾不上拿。她一边气得哼哼唧唧,一边笑着躲闪,试图用手去擦脸。最后干脆追着陈陌跑,还反过来拿棉花糖往他衣服上抹。

“让你坏!让你坏!”她嘟着嘴嚷嚷着,动作却软绵绵地毫无杀伤力。

陈陌看着这一幕,笑得更欢了。他得意极了——正是要用这样轻松又甜腻的氛围,先卸下汪奕所有的防备。等到了晚餐桌上,再换上一副深情认真的模样,“谈点重要的事”,这一套反差,一定能让他今晚的计划收获最大效果。

“那天之后你们就分手了,是吗?”

汪奕吃完那团幸福的粉色棉花糖,舔着竹签轻声问道。

“差不多吧。”陈陌语气轻描淡写,“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怎么办。”

“那……以后怎么办呢?”汪奕下意识地反问,语气里掩不住一丝期待。

大约晚上八点,他们抵达了陈陌预订的那家江景法餐厅。这个时间点餐厅里的客人不多不少,正好。太安静会让人拘谨,太嘈杂又难以营造氛围——而现在,整个场地仿佛刚刚好地为他们准备着一场精致的剧目。

服务员将他们引至一张靠窗的双人桌。那扇大窗正好面对皇浦江一个优雅的拐角,金黄灯火下的水面微微荡漾,城市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既慵懒又妩媚。耳边是轻柔的爵士乐,钢琴与萨克斯轮流低语,氛围恰如其分地奢靡却不浮夸。

餐桌上摆着欧式的金属烛台,两只高脚香槟杯在光影下闪着温润的光。纸醉金迷,大抵也不过如此。

汪奕翻着菜单,许久没点菜。价格标签像一堵堵温柔的墙,无声地挡在她和那份“自在”之间。她早就料到今晚可能是一顿不便宜的饭,但还是没想到,陈陌会安排这样一场“正式宴”。

陈陌看出了她的迟疑,便笑着低声说道:“你想吃什么就点,不用跟我客气。”

“啊,好……我……”汪奕挠挠头,“我看着就有点不饿了……”

“刚才是谁在路上问我还有多久,说饿得快晕过去了?嗯?哪个小馋猫来着?”

汪奕轻轻一笑,白了他一眼,脸颊微微发烫,又低下头认真地看起了菜单。

“来一份皇家帝王蟹、一份七分熟的和牛西冷、一份黑鳕鱼,前菜要海螯虾薄片和生蚝,再来一对干式熟成乳鸽。”

陈陌点着菜单,语速自然、从容不迫,像是在熟练地主持一场早已预演过的仪式。他点完后侧头望向一旁略显局促的汪奕,温声问道:“你吃什么?”

“啊?够了够了,别点太多……”汪奕急忙摆手,声音都压低了几分。她已经开始感到一种隐形的压力,但陈陌就是在等她露出这种“不好意思”的神色。

“那就再来一份伊比利亚猪排吧。”陈陌轻描淡写地对服务员补了一句,仿佛是在点一盘花生米。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你们这边,哪款甜品比较受女士欢迎?”

“您好,我们这边的椰香奶冻和焦糖布丁都非常受欢迎,可以尝试一下。”服务员语气谦恭。

“那各来一份。”陈陌头也不回地说,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

“酒水呢?”服务员微笑着继续问。

“拿两份‘南美恋人’。”

那是一种以龙舌兰、君度橙酒、辣椒、番石榴和罗勒叶调制的鸡尾酒,名字既大胆又暧昧,仿佛隐喻着某种即将展开的游戏。

服务员微微鞠躬,把菜单收走,轻步离去。

汪奕望着他,终于忍不住轻声说:“你点那么多菜啊?我真的压力挺大的……”

“烧烤摊都吃过了,今天换个口味。”陈陌笑着说,语气淡淡的,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其实,他心疼自己的钱包都快抽筋了,点菜时心里每响一声“咔嗒”,就像听见银行卡余额在往下滴水。但他知道,为了把今晚的“局”布得足够完美,这点投资必须咬牙吞下。

而且这种高端西餐厅的菜量本来也不大,不过每一道的摆盘精致得像是艺术品,不用入口光看着就能让人感觉自己“值得”。而这正是陈陌擅长操控的气氛——用形式和光影构建浪漫,让女孩子自己走进期待。

“所以你前女友是做什么的呀?”汪奕好奇地问道。

她语气轻快,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可这不只是出于对“情敌”的警觉,更是一种莫名的兴趣。自那晚雨夜楼下三人的激烈对峙后,汪奕虽表面不再提起,可心底里始终对那个女孩有种说不清的挂念。她原本以为,那个敢与她正面交锋的“情敌”,该是夜店里那种光鲜、张扬的类型——可那个异瞳女孩的气质完全相反,那份沉静、隐忍,甚至有些冷冽,让汪奕感到意外。

“她做翻译工作的,挺厉害的一个人。”陈陌轻描淡写地答道,语气平稳,仿佛说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翻译?翻什么语言呀?”汪奕睁大眼睛,眼里带着掩不住的好奇。

“挺多的吧,我记不太清了,好像有七八种语言。”陈陌端起酒杯,看着杯中深红色的液体漾出微微涟漪。

“七八种?”汪奕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声音都高了半度,“哇,她真的好厉害哦!难怪你会喜欢她……”

她话音未落,脸色却暗了一下,声音也轻了几分,“她那么优秀啊……”

陈陌嘴角一抿,淡淡说道:“可我需要的不是那些东西。”

他顿了顿,低头喝了一口酒,杯口掩住了眼底那一抹不易察觉的情绪。

“她从来没有真的对我上心,你懂吗?你想啊,她每天都在研究她那点乱七八糟的书,整天活得像个修道士一样,连好好陪陪我都没有。”他说得很慢,却字字带着分寸,好像在铺设一个“合理的分手理由”,让人无从反驳。

“可她不是还悄悄跟着你吗?”汪奕脱口而出,眼神微闪,“我记得那天晚上……她不是就偷偷看你去了哪儿吗?如果不在意,也不会那样做吧。”

她学着陈陌的动作,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试图在这场对话里和他保持一种“同步”的节奏。只是她没注意到——就在她为那个女孩辩解的那一瞬间,陈陌眼底的光微不可察地黯了一瞬,像是不悦。

“呵呵,你知道我为什么对她那晚的做法只觉得好笑吗?”

陈陌像是苦笑了一下,低着头摇了摇酒杯,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和一丝刻意的无奈,“因为我和她,从头到尾,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你说这感情谈得有多没劲。”

“频道不一样?”汪奕有点疑惑,眼神认真地看着他。

“是啊。我越是热情,她越是冷淡。等我想冷静一下、给自己泼点冷水了,她又突然黏上来,对我好得不得了……”

陈陌边说边勾起嘴角,仿佛回忆起那些时刻,却又像是讽刺地笑了一声,“你说像不像是在吊着我?”

“天啊……这真的好过分。”汪奕皱着眉,心疼得直摇头,“我怎么都想不到你居然会被人这样对待。”

在她眼中,像陈陌这样条件优越、帅气潇洒的男生,应该是人人争抢、被捧在手心的人。她实在难以想象,竟有人会如此冷待他。

“所以别人看着都觉得我们是模范情侣,说我们天作之合,”陈陌说着,仰头把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手背擦了擦眼角,像是拭去什么看不见的情绪,“可他们哪知道我为维持这段关系,付出了多少心力。简直是硬撑着在走。”

他朝服务员微抬下巴,又点了一杯南美恋人。

汪奕望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她还是第一次看见陈陌这样低落的样子,仿佛心头被压着一块大石头,久久不散。

“那……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她声音轻轻的,几乎像是在试探,“我不知道能不能为你做些什么,我不知道,但、但,哎……”

陈陌靠着椅背,借着酒意将语气压得更沉、更钝,像是刻意低调的情绪宣泄,却比大声咆哮还更叫人动容:“你能为我做什么?”

他低头笑了一下,那笑意里全是荒凉:“我连我自己都救不了,你觉得你能做什么?”

汪奕心里一紧,不知为何,这句带着醉意的反问,如同将她一口吞没。

汪奕一时间无言以对。她想开口,想安慰,想表达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她知道,如果是自己和陈陌谈恋爱,绝不会像余晴晴那样让他失望。可此刻,要直接说“我们在一起吧”吗?在他看似伤心难过的时候?

顺着他的话说当然顺理成章,可她心里又觉得,这种时候开口像是乘人之危,甚至有点自我感动的突兀。

她瞥了一眼陈陌。他低着头,像是在自我挣扎。实际上,陈陌正等待着她开口,那句他预设她会说的关键之语。可她迟迟没有,他心里急得发痒,于是决定进一步引导。

“恐怕没人能为我做什么了……”

他说着,又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低哑的声音带着一点醉意和一点破碎。

“还能有什么是真的呢?”

这句话像一根刺,直接扎进汪奕的心口。

她忍不住开口了:“你到底喜欢我吗?”

她问得认真,又带着一种委屈,一种不忍心看他继续下坠的怜惜——也是一种为自己讨要答案的勇气。

陈陌叹了口气,看着她的眼睛,语气低沉地说:“我今天找你,就是想把这事说清楚的。”

他顿了顿,装出一种压抑不住情绪、又强撑着冷静的样子,“我对你……是有感觉的。我想过,如果能和你在一起,或许真的会很幸福。”

汪奕咬着唇,低声道:“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我都问你好几次了……”

“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真的准备好去面对一段新的感情。”

陈陌轻轻摇了摇头,眼神仿佛笼罩着层层阴霾。两杯烈酒上头,他的脸泛着微红,也更显得情绪复杂,“我怕……如果我没从上一段感情真正走出来就和你在一起,会伤害你。我知道你是真的很喜欢我,所以我不想辜负你。”

这一席话,说得像一首温柔又疼痛的情歌。

而汪奕听着,心像被一根细丝缓缓缠绕,拉紧——却又甘之如饴。

其实汪奕最开始是有点不高兴的——如果说还没有真正走出上一段感情,那为什么还要用这么正式、郑重的方式约她吃这顿饭呢?但陈陌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这点细微的不悦,立刻补上了一句:“但我不会让自己被过去困住太久,我已经跟她提了分手。我要尽快走出来。”

他刻意让语气中多了几分坚定与振作:“这不仅是为了我们可能的未来,更是为了让我自己变得更好。只有把过去彻底放下,我才能成为一个值得你托付的人。”

听到这番话,汪奕心中的疑虑渐渐消散。她甚至隐隐对眼前这个比她年长几岁的男人升起了一丝带着敬意的怜惜感。虽然她不太愿意把这种心情称为“圣母心”,可那种想要陪伴他、扶他一把的冲动,确实在不受控制地增长着。

“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汪奕轻声说道,眼神柔软得像春水一样,“我相信我们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真的。”

陈陌又优雅地切了一块黑鳕鱼,送进嘴里,喝了一小口“南美恋人”。

他一边享受着食物,一边在内心为自己的即兴表演和情绪掌控打了个满分。他知道,饭桌上的“铺陈阶段”已经圆满完成,接下来该进入“推进阶段”。

晚餐结束后,他叫来了服务员准备买单。账单端上来那一刻,陈陌微微愣住——价格比他预期的还要高不少,让他心里狠狠骂了一句。但表面上仍旧风轻云淡地掏出手机付账。

这顿饭究竟值不值?陈陌心里清楚:值不值,不在于今晚花了多少钱,而在于——接下来,汪奕会不会如他所愿。

余晴晴的“教训”已经让他知道不能再拖泥带水,所以今晚,他做了一个看似疯狂,但在他看来顺理成章的决定——一场“顺水推舟”的回合,正式开始。

“你这样一个人回得了家吗?瞧你走路都快成S型了……”汪奕看着陈陌醉醺醺的样子,语气里满是担忧,“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不回了!我今天不想回家!”陈陌一挥手,话音未落,还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像是要把整个郁结都吐出来。

“那……你去哪儿啊?住酒店吗?”

“嗯,对。在家里闷得要死,不想回去。”

“你现在这样子真的能自己搞定吗?我帮你安顿一下吧。”汪奕已经不忍心看他晃着走路的样子了。

“行,那就辛苦你啦。”陈陌抿着嘴,露出一个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压抑住的笑意。

他带汪奕来到附近的半岛酒店,走到前台,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身份证。

“我来付房费吧!”汪奕抢着说。

“行。”陈陌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转身便一屁股瘫在了酒店大堂的沙发上,闭着眼“装醉”。而此刻,他内心已是得意扬扬——这一手棋,他自认为妙到毫巅。

男人请女人吃顿贵饭,合情合理;接着“喝醉”又不肯回家,女人主动开口出钱订房,则更显自然。而一旦女生主动登记房间,前台就会顺势要求男方身份证也登记进去——名正言顺、水到渠成。他早已演练过无数遍这种局,今晚只是再次验证了一次自己对人性与情境的精准拿捏。

“他们还需要你的身份证。”汪奕小跑回来,小声提醒道。

“哦,好好好。”陈陌“勉强”站起身来,在汪奕的搀扶下踉跄走到前台,把身份证递了过去。

前台的两位工作人员眼神平静,但神色中早已写满“见多不怪”的意味。他们不动声色地处理手续,仿佛什么都看穿了,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汪奕扶着陈陌走上电梯,来到房间里。

“那我走了哦?”汪奕有点不舍地说。

“等会儿。”

“嗯?”

她一转头,还没来得及反应,陈陌就已经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低头吻了下去——不容拒绝,毫无预兆。

她起初惊了一下,眼睁睁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靠近。可她终究没有推开。她闭上了眼睛,把那一点点迟疑都默默咽了下去。

陈陌吻得很用力,几乎像是在用某种宣告似的控制她的回应。而汪奕的理智,就像棉花糖一样,在这种似热非温的情绪中融化了。她全身都绷着,像个被动等待指令的人。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却不愿叫停。

等意识到时,两人已经倒在了床上。

陈陌脱下外套,眼神冷静得过分,嘴角甚至带着一点得逞后的满足。而汪奕,那一刻还微微发着抖,却不是出于恐惧——是某种说不清的矛盾感。

她分不清这一切是被情绪裹挟的结果,还是从头到尾,她只是进入了他精心布置的一场剧本。

在昏暗的灯光里,他们靠得很近,却像隔着一面单向镜。她看得见他,他却只在看自己想看的东西。

此时的陈陌,就像一只发了疯的野兽,任由原始的欲望侵占自己,也侵占汪奕。

……

陈陌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懂得反思的人,而显然,他自认为是对的。今天对余晴晴事件的“复盘”,他认为成效显著。洗完澡,他得意扬扬地站在落地镜前打量着自己,看着床上那个还虚脱着的人影。他嘴角泛着笑意,仿佛自己刚刚完成了一场征服,而不是一场关系的转折。

而汪奕,那时还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截刚刚拔出土的植物,软塌塌地瘫着。

第一次。

她从没想过第一次是这样来的。

没有预告、没有仪式,甚至没有情绪准备——就这么被卷进去了。

她本以为自己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激动、羞涩甚至幸福地蜷起身来,可现实并非如此。她的大脑像是被抽空了一样,胸口发闷,喉咙发干,有一丝说不出的发恶。

不知为何,一种极强的苦涩突然爬上心头,让她想把刚才的一切全数否定。可那不是她想要的吗?

她想说服自己这是幸福,可不知为何,幸福的定义在她的脑子里突然变得模糊不清。

她想起了刘诚——那个和她在一起五年,从未越界半分的男生。他的手从未触碰她的身体任何一个边界,甚至连拥抱都小心翼翼。而现在的她,只能裹着一身陌生的疲惫、躺在陌生的床上,红着眼,却没有掉眼泪。

走出酒店时,外面的风有些冷。她低头裹紧了外套,走进不远处一家药店。

“要……避孕药。”她的声音低得像是在跟空气说话,指尖轻轻地颤着。

药剂师递给她时,她低头道谢,转身离开,在人行道边的小树下用一瓶农夫山泉仰头吞了下去。喉咙发涩,胃里一阵翻腾。

这一刻,没有眼泪、没有怨言,也没有幸福。

只有一种没来由的沉默,以及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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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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