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每当章岚看到汪奕，心里总会泛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那晚和陈陌真正走到一起之后，她其实就想过这个问题：她该如何面对汪奕？
章岚对“修罗场”并不陌生。早在中学时代，她就是从班花到校花的存在，这种暧昧与争锋的场景她见过太多，十几次也不为过。她不是处理不好，而是已经厌倦，甚至有些懒了。她不想再演，也不想再装。
她喜欢陈陌，喜欢他的帅，喜欢他那种游刃有余的气场，也隐隐为此感到一种胜利——一种对所谓“好姐妹”的胜利感。但每当看到汪奕站在自己面前，看着她那张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娃娃脸，那副乖巧温顺、好像从不知世事的模样，她却突然生出一丝难以言说的怜悯，甚至是自卑。作为一个“胜利者”，她竟然不敢与对方对视，这一点连她自己都觉得讽刺。
而此时的汪奕，早已垮了。
为什么？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陈陌会在这个时候，选择了章岚？那她和陈陌之间的那些亲密呢？那些曾经的甜言蜜语、暧昧互动，甚至是最后那一夜……又算什么？
所以呢？汪奕一遍遍地追问自己。
她和陈陌的每一个细节，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清晰，仿佛她的记忆是一场VR沉浸式游戏，一幕一幕放映着，从初识，到暧昧，再到那间昏暗的酒店客房。她早该看清陈陌，也该看清自己。可是——现在还能回头吗？不能了，这是一条她自己走上去的路。
她冷静地洗了个头，把毛巾一点点拧干。对着镜子，她看着镜子中湿发低垂、脸色发白的自己，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自己就那么贱呢？连个名分都没有，就已经发生了那种事。
我……还是原来的我吗？
看着镜子里那张满是水渍的脸，汪奕突然觉得——她不认识自己了。
她低头掏出手机，点开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头像：章岚。
这几天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变得极其微妙，就连她自己都无法忽视。汪奕知道，章岚肯定也早就察觉到了。她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她确实抱有一丝想要拆散这一对“新鸳鸯”的私念，希望事态还能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另一方面，也确实想让章岚认清楚陈陌的真面目，免得她步自己后尘。
她犹豫了好久，终于缓缓地编辑出几行字：“章姐……你是认真的吗？你应该知道我和他没那么简单吧……你不怕受伤吗？”
“章姐”这个称呼，汪奕从来没用过。她在输入时手指几度悬停在屏幕上，这两个字她删了又写、写了又删。这个称呼，像是在隔空划出一道身份的鸿沟，让她连自己都感到尴尬。
而当手指停在蓝色的“发送”键上时，她的心像被一根绷紧的弦勒住，呼吸一滞，手指在空气中微微颤抖。
最后，她还是默默地把那段文字全删了。
唉……
还喜欢他吗？喜欢。
但——值吗？能拦得住吗？能改写什么吗？
汪奕低下头，无力地想着：她真的能拆得散他们吗？即便拆散了呢？陈陌会回头吗？更何况，她明白如果陈陌知道了自己试图插手这段关系，结果只会是报复。章岚呢？即使不是翻脸，关系也会一落千丈。到时候，她将不是旁观者，而是搅局者，是“挑事的坏人”。
而她最害怕的是——连和陈陌作为普通朋友的可能都被彻底断掉。
她的情绪终于崩塌了。
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啪嗒啪嗒地往下落，顺着白皙的脸颊滚落在膝盖上，滴进了裙子和袜子里，化成了一种说不清的潮湿和屈辱。她把头埋在双膝之间，整个人像一只折起的纸鹤，把所有的崩溃都藏进膝盖与小腿的那条无声的泪河里。
也许从一开始，自己就不该背离刘诚，转身奔向一个未知的存在。
陈陌确实比刘诚更有魅力，更“懂”自己，可刘诚却是那个最“安全”的人——老实、温和、稳定。
汪奕曾无数次告诉自己，只有在追星的时候，自己是纯粹的。可如今回想起来，她才发现：那种纯粹，其实也在和陈陌相处的那段时光里出现过。哪怕只是一瞬，也足以让她沦陷。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滑稽。
当初对刘诚说得那么决绝的，是她；而如今，怀念刘诚好的，也是她。
但她又清楚地知道，这就是她的性格，也许命运从来就握在性格的手里。
从那时起，汪奕就好像换了一个人。
什么事情都变得没什么意思了。她不再伤心，也不再真正开心。哪怕最明亮刺眼的阳光洒在眼角，她也不会下意识地躲避。只是任它照着，任眼白被照得泛红，甚至流出泪水，她也不觉得刺痛。
食物失去了味道；追剧追到一半总是中途退出；至于游戏，她仍然会下意识地点开，但在加载进度条还没拉满之前，便早已毫无兴趣地关掉了。
时间变得迟钝了，像一条黏稠的河流，她被困在水中，向前划得越快，越觉得自己没有动静。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只是看着身边的朋友们依旧欢声笑语，依旧专注学习，才意识到：自己仿佛变成了局外人。
就像被困在一间四壁透明却牢不可破的玻璃房中。
外面是熟悉的世界，是她原本的生活轨道；而里面，是孤独的她。
她必须耗尽力气，才能勉强与外界交流；而别人想靠近她，也必须越过某种无法解释的阻碍，才能真正触碰到她的存在。
在白天，汪奕总会被一种强烈的自我质疑攫住，像潮水般涌进她的心里，占据了她的大脑；而到了夜里，她反倒能稍微放松一点，用更平和的心态与自己对话。尤其是在洗完澡、从蒸腾着热气的浴室走出来，感受到冷空气包裹住身躯的那一刻，是她一整天中最轻松的时光。
不管未来是否还存在哪怕千分之一的可能，她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和陈陌短时间内已经彻底黄了。
她不恨陈陌，也不恨章岚。她恨的，只有自己。
要怪就怪自己不够争气，要怪就怪自己没有一张像章岚那样能让任何男人失去理智的脸。
她还是会下意识地点开陈陌的朋友圈。不是因为真的期待着什么，而是一种类似洗手强迫症的心病——不去点一下，她的焦虑就无法安放，点开之后哪怕什么都没有，也像是在心头打上了一颗安抚针，能维持一小会儿的平静。
也许，现在的困境，刘诚还能帮她一点。
可是……还能回头吗？
这个想法让汪奕感到自己可笑，甚至令她有些鄙视自己。不是因为她良心发现，也不是因为她觉得当初做错了。而是她到现在依然瞧不起刘诚。
这种“毫无依据”的鄙视感，其实早在他们还没分手的时候就已经悄然生成。只是分手之后，她才终于可以不加掩饰地承认：自己从骨子里不欣赏刘诚，甚至是嫌弃。
真是无可救药啊。
她拿起手机，对着镜子中那张面无表情、略带疲惫的脸拍了一张照片，像是对那个人，也是对自己低声说道：“瞧你，活该。”
她把刘诚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手指轻点，打开了他的朋友圈——还是那股熟悉的味道，一如既往地无趣。翻了几条下来，也就多了些无关痛痒的记录，全是些没有实质内容的生活琐碎。
汪奕本是抱着一种近乎玩味的心态去审视这些动态，但越往下滑，她的手速越快，既像是嫌弃，又像是不愿让某种不知名的情绪从心底爬出来。
就在她准备退出页面的时候，指尖一个没收住……她误触了点赞按钮。
电光石火间，她仿佛听到了自己脑子“嗡”的一声宕机。指尖下意识地又想把这个点赞取消掉，但还没点下去，她的大脑又发出了警报：取消了，提示依旧还在；他要是看见提示却发现赞没了……那岂不是更尴尬？
最终，她硬着头皮把赞点了回去——算是彻底玩脱了。
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刘诚看到这个通知后的一系列反应：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他会不会猛地一怔？是不是要反复确认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他接下来会怎么想，会不会主动来联系自己……这些全都像电影片段一样，在她脑中上演。
而与此同时，在公司那边的刘诚刚好摸完鱼，拎着一杯刚接的热水回到工位，无聊地点开了朋友圈。
嗯？
他眉头一皱，一脸茫然地盯着通知栏。
汪奕？她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原本浑浑噩噩过着两点一线生活、努力适应分手后节奏的刘诚一瞬间有些晃神。他其实已经慢慢接受了汪奕不在身边的事实，也渐渐习惯了那种偶尔发呆、偶尔沉默的孤独日常。
但就在他刚开始以为自己快要“放下”的时候，汪奕突然又给了他一记熟悉而又陌生的回马枪。
刘诚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呵，好吧，还是那个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小姑娘，想一出是一出。一直都是这样，突然冒出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举动，像一只无厘头的小猫，来去全凭心情、不留痕迹。
他点开了汪奕的朋友圈，原本显示“对方设置了权限”的界面，如今终于恢复成了正常的九宫格。不是手滑、不是系统抽风，而是她真的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刘诚确认无误后，又点进了汪奕的头像，熟悉的聊天记录弹了出来。
那些他最后发出的信息依然静静躺在那里，像化石一样，连带着那个红色的感叹号仍旧挂在最末一条的旁边，仿佛讽刺地提醒着他，他们之间断得有多彻底。
而现在，他就坐在电脑前，盯着这个聊天框，不知道要说点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点什么。
按以前的经验，他本可以断定这只是汪奕心情来了，又觉得委屈、气消了，想来找他撒个娇、重新闹腾的节奏。毕竟类似的戏码已经上演过不止一次，最长的一次冷战将近一个月，结果就在他熟睡的夜里，汪奕突然把他拉回来，连发四百多条消息，外加二十几个电话把他从梦里炸醒，然后一边打字一边哭着求他不要走。
但这一次，刘诚却觉得不一样。
也许是因为这次的冷战太久了，久到他自己都开始重新适应独处，开始怀疑两个人是否真的合适；久到他看到这个“突发事件”时，心里居然浮现出了谨慎而不是激动。他不再能轻易下判断，关于汪奕这一次回来，是因为感情？情绪？还是别的什么难以言说的原因？他已经看不太准了。
他决定再等等——如果按照“常规剧本”，汪奕迟早会主动说出第一句话。
每次手机震动时，刘诚都会第一时间抓起手机，屏幕一亮，他的眼神便迅速扫向那个熟悉的聊天框。但一次又一次，那些消息不是来自工作群，就是一些无关痛痒的活跃讨论，唯独不是她。
下班时，刘诚看着依旧安静如初的对话框，终于低头叹了一口气。
他思索片刻，还是决定打破沉默。
“最近还好吗？”他发出消息。
“嗯。”
“这么久了。”
“哈哈哈哈。你呢？”
“就那样吧。”
对话沉寂了几秒，刘诚犹豫了一下，又追了一句：
“我来找你？”
“好吧。”
看到这两个字跳出来的那一刻，刘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一个在厚重被子里憋了许久的人，终于把头探出，被寒夜刺了一下，却又贪婪地吸入第一口久违的空气。
很明显，汪奕并不是为了复合。她只是此刻需要他——需要一个她可以依赖的、熟悉的、不会拒绝她的“旧人”。
刘诚甚至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吃，直接开车到了汪奕家的小区楼下。
“你到家了吗？”
“没有，你等我一会儿。”
他熄了火，靠在方向盘上，双手紧握着皮质方向盘，目光死死锁定那个从小区门口通往她家楼下的拐角。
他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那个熟悉又陌生、曾在他生命中留下温热痕迹的身影，在夜色中再次出现。
汪奕其实早就已经在家了。她一听见楼下那辆熟悉的车发动机声，便知道是刘诚来了。
她故意让他“等一会儿”，其实是在争取时间。她需要整理一下情绪，理清楚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表情、姿态去面对这个曾给予她温暖、如今毫无吸引力而自己又需要他的旧情人。
她不是期待刘诚的关心，而是害怕。
害怕他又像从前那样，对她无微不至地柔声安慰，像是手心托着碎瓷器那样小心翼翼，那种温柔此刻在她眼里却变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
甚至有那么几次，她差点就编辑好了消息准备发送：“我今天不回家了，你别来了。”
可最终，她还是没有发出去。因为相较于刘诚可能给予她的情绪“勒索”，她更害怕的是今晚一个人的麻木和空洞。
门开了。
刘诚站在门口，看到汪奕披着一件松垮的睡衣，头发有些凌乱，整个人看起来仿佛刚从梦魇中醒来。
她的双眼空洞而干涸、毫无光彩。那个他谈了将近五年的女孩，此刻却像是一个孤岛上的野人，荒凉得令人心碎。
“你来了。”汪奕语气平淡，几乎没有起伏。
“你……你还好吗？”刘诚小心地将公文包放在玄关鞋柜上，语气中满是试探和担忧。
汪奕看着他，仿佛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世界。
“我很好。”她有气无力地说。
“你看起来不太好……你愿意跟我说说吗？像以前一样。”刘诚声音轻缓地问道，试图找回过去的联结。
可汪奕听到这句“像以前一样”，心里忽然划过一阵焦躁。她果然猜对了。刘诚还是那个刘诚，一如既往地温柔、体贴，却也一如既往地让她烦。
“你不要这样。”她抬手抹了抹额头，闭上眼，像是在驱赶什么。
刘诚愣住了。那一句“不想听”的拒绝，让他如坠冰窟。他的后背开始微微发烫，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冷汗打湿。但他还是强忍着，把那些难堪的情绪吞进了喉咙里。
刘诚低低地叹了口气，嘴唇微张，却连第一个字都找不到。他站在那里，像一个想跳舞却没了节拍的哑巴，而汪奕已经回到她的书桌前坐下，埋头刷着手机。
没有解释、没有道歉，也没有任何铺垫。这一切发生得太自然，又自然得近乎残酷。就好像暴雨后的泥水从裂缝中涌出，不带一丝征兆，也没有谁需要为它负责。
空气在这不大的房间里沉重得像混着灰尘的胶水，黏腻、缓慢，让人无法呼吸。
“所以……我们以后算什么关系？”
刘诚终于开口了。他极力维持语调的平稳，努力不让情绪泄露出来，可最后一个字却还是破了音。他的声音在空气中轻轻一颤，就像一个不小心摔碎的瓷杯，落地时才知道有多脆弱。
汪奕眼神没有移开手机，轻飘飘地回了一句：“随便吧……看你。”
她这句回答不像是认真地商量，更像是提前设想好、等待被问出的台词。语气里有点无奈、有点倦怠，甚至还有一点微妙的、几不可察的期待。
也许……汪奕真的想清楚了吧？
刘诚在心里对自己说着。只不过，这一次她的“想清楚”，迟了太久，久到让一切都变得模糊。想清楚，总归是好事。
他试探着走近，犹豫了一下，轻轻伸手去抱她。汪奕下意识地推了他一下，动作不大，却是下意识地抗拒，像人在沉睡中突然被惊扰的本能反应。
不过她最终没有推开，只是叹了口气，任由他将她揽进怀里。
这个细微的动作，刘诚当然感觉到了。
他抱着她，却像抱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躯壳。她的体温在他胸口蔓延开来，却没有一丝归属感，就像抱着一具还温热的过去。
也许她只是还不太适应，或者心里还有什么事没解开……慢慢来吧。至少，她没有完全拒绝自己的拥抱。
她自己说的“以后是什么关系随便我”——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复合了？嗯，对！刘诚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感觉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轻了一些。他从汪奕家出来，开车回到自己那间不大不小的屋子，准备好好休息一晚，养足精神，为接下来的生活努力。
可刚坐下没多久，汪奕的一条朋友圈就像一把铁钩，毫不留情地钩中了他心里那个不愿意被触碰的角落。
是一条关于迪士尼的朋友圈。
色彩明亮、布景梦幻、文案简单，却没有她自己的照片，也没有她和朋友的合影。
刘诚看着那几张图，心中五味杂陈。
又是迪士尼。就是因为那个地方，那个什么韩国的男团，才闹得她和自己分手。这些照片一看就不是最近拍的，肯定是库存吧——发给我看的？
刘诚轻轻笑了笑，苦涩地摇了摇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本来计划去迪士尼的人，是他们两个；而他，却最终缺席了。现在她突然发这些旧图，不是炫耀，也不是回忆，像是专门给他看的一种提醒。
对，这太符合汪奕的性格了。
是的，从黑名单里拉回来是复合了。或许她真的想通了一些事，但在情绪上还不肯服软。就像现在发这些照片——为什么？为了气我。
唉……还是那个汪奕，一点没变。
可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是那张在网球场边、夕阳下，脸颊泛红的笑脸——娇羞、干净、让人心动得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