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偏过头，吐出一口混着铁锈味和下水道污泥的浊气。
这味道太冲了，像是把一吨死老鼠塞进化粪池里发酵了十年，顺着鼻腔直冲天灵盖，熏得人脑仁都在抽抽。
他双手撑住长满滑腻青苔的管壁，像只狼狈的落汤鸡，从那个只容一人通过的排污口里硬挤了出来。
身后的苏晴脚下一滑，整个人直接扑进了烂泥地里，但那两只手却跟焊死了一样，死死护着怀里那个裹着塑料袋的硬盘——那是这群人的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暴雨如注。
这雨下得不仅大，而且急，雨点子砸在脸上跟石子儿崩的一样生疼。
不过也好，这免费的淋浴倒是把两人身上那层令人作呕的血浆和粪水冲刷了个七七八八，虽然现在闻起来依旧像个行走的垃圾堆，但至少看起来像个人了。
“这边！”
一道压得极低的声音从前面的灌木丛里传来。
小兰像个刚从土里钻出来的地瓜，浑身是泥，正拼命朝他们招手。
在她身后，几十个幸存者像一群受惊的鹌鹑，缩在芭蕉叶下瑟瑟发抖。
他们眼里刚燃起的一点光，被这场冰冷的暴雨浇得摇摇欲坠。
陈默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刚要迈步，耳朵却突然动了动。
轰轰轰——
那种低沉的、像闷雷在地上滚过的声音，不是雷声。
作为在公关圈混迹多年的老油条，他对这种机械的震动太熟悉了——大排量柴油引擎，这动静，至少是个重型车队。
“趴下！”陈默低喝一声，一把按住苏晴的后脑勺，将她连人带硬盘按进了泥水里。
几乎是同一秒，两道惨白刺眼的光柱像利剑一样撕裂了雨幕，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四辆经过改装的越野皮卡，车斗里架着要把人打成筛子的重机枪，像四头钢铁巨兽，蛮横地停在了距离他们不到五十米的碎石路上。
那是进入丛林的必经之路，也是唯一的生门。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战术背心的光头跳了下来。
这人一脸横肉，脖子上挂着根小拇指粗的金链子，手里拿着个对讲机，正对着里面狂喷口水。
“老K！老K说话！我是阿邦！妈的，园区那边怎么回事？火光都冲天了！听到回话！”
阿邦。这一带最贪婪的武装疯狗，给钱谁都咬，没钱连亲爹都卖。
苏晴趴在泥坑里，牙齿不受控制地咔咔作响。
她绝望地看向陈默。
完了，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这帮手里只有烧火棍的幸存者，碰上全副武装的阿邦，那就是一群待宰的肉猪。
所有人的目光都本能地聚焦在陈默身上。
这种时候，大家都不指望上帝，只指望这个刚带他们杀出地狱的男人。
陈默没有动。
他眯着眼，雨水顺着睫毛滴落，视线死死锁在阿邦手里那个闪着红灯的对讲机上。
他在观察。
观察阿邦的焦躁，观察车队没有熄火的引擎，观察这群亡命徒飘忽不定的眼神。
三秒钟后，陈默的手伸进怀里，掏出了那个从主机房顺出来的、属于老K的私人通讯器。
这是一个赌局。赌注是所有人的命。
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喉咙的肌肉。
这动作他很熟，以前为了帮客户搞定危机公关，他没少模仿竞争对手的高管给媒体放假料。
虽然很久没练了，但那种感觉还在。
一定要像。
不仅仅是音色，更是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对下位者的傲慢和轻蔑。
陈默按下发射键，眼神瞬间变了。
那一刻，那个冷静的公关专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阴狠、暴躁，甚至带着一丝慌乱的毒枭。
“滋——阿邦，你个蠢货叫魂呢？”
声音通过无线电波，穿过嘈杂的雨声，在阿邦的对讲机里炸响。
那边的光头明显哆嗦了一下，条件反射地立正：“老板？真的是您？园区……”
“园区个屁！那是那帮猪仔搞暴动！”陈默截断了他的话，语速极快，带着那种上位者在绝境中特有的不耐烦，“老子已经带着那几个搞技术的‘核心资产’从北面暗道撤了！现在正往废弃机场赶！”
他顿了一秒，加重了语气，透出一股令人胆寒的阴冷：“你要是想在那淋雨看戏，老子没意见。但要是耽误了把人送给上面的大老板，你的脑袋，自己想办法给老板寄过去！”
阿邦愣住了。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园区乱了关他屁事？
他要的是钱！
老K刚才说什么？
“核心资产”都在他手上？
那可是会下金蛋的母鸡啊！
而且还有那个神秘的大老板……
贪婪瞬间压倒了疑虑。
“收到！收到老板！”阿邦对着空气点头哈腰，脸上的横肉笑成了一朵菊花，“我这就去机场接应！谁敢拦您的路，我弄死谁！”
“快点！别让老子等你！”陈默吼完这句，直接切断了通讯，随手把通讯器揣回兜里，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刚才那个暴跳如雷的毒枭只是个幻觉。
不远处的碎石路上，阿邦像打了鸡血一样跳上车，用力拍打着车门：“都他妈愣着干什么！调头！去废弃机场！快快快！去晚了连汤都喝不上！”
轰——！
车队卷起一阵泥浆，急不可耐地调转车头，像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朝着与幸存者完全相反的方向狂飙而去。
看着那串红色的尾灯消失在茫茫雨幕中，苏晴整个人瘫软在泥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抬起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陈默，嘴唇哆嗦着：“你……你让他们去废弃机场？”
她破解过地图，她知道那个所谓的“二战废弃机场”是个什么地方。
那里是几十年前的雷区，除了杂草和生锈的铁丝网，只有埋在地下一踩就炸的反步兵地雷。
陈默把她从泥坑里拽起来，脸上那种阴狠的表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某种让人看不透的平静。
“如果不给贪婪找个出口，它就会吞噬我们。”
他拍了拍苏晴肩膀上的泥，目光投向那片深不见底的丛林，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那是给他们准备的坟场。猎物已经进笼子了，从现在开始，我们才是猎人。”
雨还在下，雨夜的丛林仿佛一张巨大的黑口，无声地张开，静静等待着吞噬一切胆敢闯入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