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破布在暴雨中像是招魂的白幡,但对于身后那些早已麻木的灵魂来说,却是唯一能看见的灯塔。
陈默收回视线,转身面向这片仿佛巨兽大口的漆黑丛林,甚至没再多看那充满求生欲的人潮一眼。
他在一棵板状根巨大的榕树下站定,抬手抹去睫毛上的雨水,默默倒数。
三,二,一。
脚下的淤泥地面猛地跳了一下,像是地底深处有什么东西狠狠打了个嗝。
几秒钟后,沉闷的连环爆炸声才裹挟着气浪,从远处废弃机场的方向滚滚碾过。
火光瞬间撕裂了夜幕,将半边天际染成了令人作呕的暗红色。
那不是烟火,是阿邦那四辆装满亡命徒的皮卡,把自己当成了祭品,填进了几十年前留下的反坦克雷区。
身后刚刚逃出生天的幸存者们被这动静吓得尖叫连连,像是受惊的鹌鹑。
陈默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抬起手腕,借着那稍纵即逝的火光看了一眼表上的时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明天的天气。
猎狗没了,听个响而已。所有人,趁着火光,急行军五公里。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
队伍在泥泞中像是被驱赶的羊群,跌跌撞撞地前行。
恐惧、疲惫,加上这令人窒息的湿热,让队伍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还没走出两公里,队伍中段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停下了脚步,这人之前是个小组长,仗着身板壮实没少欺负新人。
他喘着粗气,那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苏晴怀里那个用防水袋层层包裹的硬盘,突然伸手就去抢。
带着这破砖头干什么!
那男人吼叫着,声音里透着歇斯底里的崩溃,这玩意儿死沉死沉的,能当饭吃吗?
把它扔了!
大家轮流背着它是想累死谁?
老子不干了!
混乱刚起,周围几个人也露出了动摇的神色。
人性在绝境中就是这么脆弱,一块面包确实比一亿美金的数据更有诱惑力。
苏晴惊呼一声,死死抱住硬盘往后缩。
那男人的手还没碰到防水袋,一道黑影就像鬼魅般从雨幕中切入。
陈默没有一句废话,动作快得甚至让人看不清轨迹。
他左手扣住男人伸出的手腕,大拇指精准地按压在对方的尺神经上,借着男人前冲的惯性,反关节猛地一拧。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啊——!
男人的惨叫声刚出口,就被陈默一脚踹在膝窝,整个人扑通一声跪在泥浆里。
陈默顺势一脚踩在他的侧脸上,将那张扭曲的脸狠狠碾进烂泥坑中,直到浑浊的泥水灌满了对方的嘴。
在这里,这块硬盘比你们所有人的命加起来都值钱。
陈默环视四周,那眼神冷得像是在看一群死物,谁再废话,我就把他两条腿打断,留给后面的追兵当路标。
暴雨浇在所有人脸上,却浇不灭那股从脚底板蹿上来的寒意。
那种暴君般的威慑力,瞬间压碎了所有躁动的火苗。
队伍再次沉默下来,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脚步拔出泥潭的噗嗤声。
半小时后,队伍在一处岩壁下短暂休整。
苏晴借着微弱的闪电光芒,看着陈默脸颊上被弹片划开的伤口,那里还在往外渗着血珠。
大牛……还有老胡……苏晴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在雨声中显得破碎不堪,我们连个坟都没给他们立,就这么把他们扔在那儿了……
陈默正用雨水冲洗着那个从老K手里夺来的通讯器,听到这话,他手上的动作没停,甚至连头都没抬。
死人不需要坟墓,那是给活人看的心理安慰。
把你的眼泪收起来,在这林子里,哭声只会引来狼,而不是上帝。
苏晴怔怔地看着陈默侧脸那冷硬如铁的线条,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陌生与心寒。
眼前这个人,仿佛在踏出园区的那一刻,就切断了名为同情的情绪开关,变成了一台为了复仇和生存而精密运转的杀戮机器。
休息结束,陈默叫来了小兰。
你带着大部队走河道,水流能掩盖气味,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回头。
陈默的命令简短直接。
那你呢?苏晴下意识问道。
陈默没有回答,只是拽着苏晴,故意在那片松软的泥地上踩出一串凌乱且明显的脚印,一路通向侧方那片散发着腐烂气息的低洼地。
走到脚印尽头的一棵满是尖刺的灌木前,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带血的布条——那是刚才那个想抢硬盘的断手男身上撕下来的。
他将布条挂在灌木的倒刺上,雨水冲刷着布条上的血迹,滴滴答答地落在下方的泥潭里,散发出淡淡的血腥气。
这是给可能存在的追兵准备的盲盒。
陈默看着自己的杰作,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猎犬对血腥味最敏感,这块布条和下面的沼泽,足够吞掉他们半个小队。
那家伙既然还在队伍里享受保护,出点血做个诱饵,很公平。
苏晴看着陈默熟练地伪造现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个断手男还在队伍里苟延残喘,但陈默已经榨干了他的剩余价值。
这种将活人视为耗材的算计,比丛林里的毒蛇更让人胆寒。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稠,就在他们绕过一片芭蕉林时,前方突然传来了拉动枪栓的声响。
站住!谁!
三个穿着迷彩服、手里端着土制猎枪的男人从阴影里钻了出来。
为首的一个干瘦老头,眼珠子昏黄浑浊,那是长期吸食某种粉末的特征。
他是这一带的走私客老鬼,专门在这条线上吃人血馒头。
幸存者们瞬间乱作一团,瑟瑟发抖地往后缩。
陈默却一脸平静地迎着枪口走了上去,双手举起,示意没有武器。
但他没有跪地乞求,反而从兜里掏出了那个亮着屏幕的通讯器。
屏幕上是一张截图,那是老K海外私密账户的登录界面,上面那串长得令人眩晕的余额乱码,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别紧张,老鬼。
陈默叫出了对方的绰号,利用这种信息不对称瞬间拉近了心理距离,同时建立起一种我知晓一切的神秘感。
他是谁?老鬼警惕地眯起眼,枪口晃了晃。
我是能让你下半辈子躺在美金上睡觉的人。
陈默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落魄大佬特有的阴沉与傲慢,园区炸了,老K死了,我带着这帮肉票和核心数据出来另立山头。
但我现在缺个带路的。
他晃了晃手里的通讯器,像是在展示一把通往天堂的钥匙。
带我们穿过前面那片雷区去边境河,我给你五万美金。现结。
五万美金?
老鬼浑浊的眼珠子瞬间亮了,贪婪像野草一样疯长,瞬间压倒了那一丝原本就不多的警惕。
在缅北,这是一条命价格的一千倍。
陈默捕捉到了那个眼神,他知道互惠偏误和虚张声势起效了。
对于老鬼这种丛林鬣狗来说,巨大的利益足以让他忽略逻辑上的漏洞。
把枪收起来,别走火伤了我的财神爷。
陈默冷冷地瞥了一眼那黑洞洞的枪口,那种上位者的气场演得浑然天成。
老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挥手示意手下放下枪,脸上堆起那一层层令人作呕的褶子:老板大气,这边请,这条路只有我知道怎么走。
陈默转身示意队伍跟上。
在与老鬼擦身而过的瞬间,他眼底闪过一丝只有顶级猎人才懂的森然杀意。
钱?他一分都没有。这不过是另一个即将收网的杀猪盘罢了。
黎明微弱的晨曦穿透树冠,照在前方那个幽深如怪兽咽喉般的废弃矿道入口,老鬼殷勤地在前引路,却不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踏入早已预设好的墓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