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舔舐着主机房的门框,像一条贪婪的红蟒,把一切罪证和那个名为复仇的灵魂一口吞下。
陈默没有回头,他甚至没有多余的一秒去感叹命运的无常。
在这个连空气都带着铁锈味的地界,活下来本身就是一种需要全神贯注的极限运动。
黎明前的丛林像是被泼了一层稀释的墨汁,潮湿、粘稠,还带着股腐败树叶发酵后的酸臭味。
“跟紧点,这可是我的私房路,别人给钱我都不带。”老鬼走在最前头,手里那把开山刀胡乱挥舞着,砍得周围的藤蔓汁液乱飞。
他声音里透着股诡异的亢奋,那种亢奋不像是因为即将到手的美金,倒像是一只闻到了血腥味的秃鹫。
陈默一言不发,只是一深一浅地踩着烂泥。
他的目光没有落在老鬼那佝偻的背影上,而是像雷达一样扫视着脚下的植被。
不对劲。
这片林子太安静了。
没有虫鸣,没有鸟叫,连树冠上常见的猴子都不见踪影。
更重要的是,地面上的草皮。
有些区域的野草长得过于“规矩”了,像是被人刻意翻动过土壤后重新铺上去的,颜色比周围稍微嫩那么一点点,在微弱的晨曦下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惨绿。
一种职业性的警觉顺着脊椎骨爬上陈默的后脑勺。
他不动声色地落后半步,借着调整背包带子的动作,悄悄捏了一下苏晴的手腕。
苏晴浑身一僵,刚要转头,就听到陈默压低到极限的声音钻进耳朵:“别看我。注意脚下,别踩那种上面长着小黄花的石头。那是记号。”
苏晴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把迈出去的一只脚收了回来,换了个落点。
“到了到了!看见那个没?”老鬼突然停住脚步,指着前方不远处半截露在土里的石碑,那石碑锈迹斑斑,上面大概是用油漆写过字,现在只剩下一团模糊的红,“过了这‘死人碑’,后面就是废弃矿道,直通边境河。咱们安全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快得有点飘,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队伍里紧绷的气氛瞬间松弛下来。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小伙子,大概是刚从学校出来就被骗过来的,早已体力透支。
听到“安全”两个字,紧绷的神经一松,脚下就是一个踉跄,直直地朝着路边一个看着很松软的土坑踩去。
“小心!”
斜刺里猛地扑过来一道黑影。
大刘像头猎豹一样把那个年轻人撞飞出去,自己却因为惯性重重地摔在土坑边缘。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金属弹片崩开的脆响。
这声音在寂静的丛林里,比惊雷还要刺耳。
大刘脸色瞬间惨白,他在地上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右手死死捂住左臂,鲜血瞬间染红了那半截袖管。
“轰!”
爆炸声其实并不大,更像是一个大号的爆竹在水里炸开。
那是这种反步兵地雷的特性——不求炸死,只求炸残。
断腿的伤员比死人更能拖累队伍的速度和士气。
“跑!”老鬼脸色剧变,那种令人作呕的谄媚笑容瞬间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恐。
他把腿就往侧面的灌木丛里钻,那动作熟练得像是演练过无数次。
但他快,陈默更快。
陈默像是早就在等这一刻,脚下发力,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一只手死死扣住了老鬼那满是油垢的后衣领,猛地往后一拽。
“噗通。”
老鬼被硬生生摔回了泥地里,摔得七荤八素。
还没等他爬起来,陈默的膝盖已经顶住了他的咽喉。
陈默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神冷得像是在看一块案板上的死猪肉。
他没有咆哮,也没有质问,只是平静地陈述:“瞳孔放大,呼吸急促,你在害怕。你不是带路,是送葬。”
老鬼挣扎着想去摸腰间的刀,被陈默一脚踩在手腕上,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魏沉舟……是魏沉舟的人!”老鬼崩溃了,涕泗横流,“三天前他们就把这一带封了……他说只要把‘最值钱的那批人’带进这个测试雷区,就放我一条生路……我也想活命啊!我也想活啊!”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愤怒、绝望、恐惧像病毒一样蔓延。
“妈的!我就说不能信外人!”
“把他喂地雷!让他去踩雷!”
几个情绪激动的幸存者想要冲上来把老鬼撕碎。
陈默没有阻止,也没松开脚,只是冷眼看着这出闹剧。
在这种高压环境下,如果不让他们发泄一下,这支队伍马上就会自行解体。
“都别吵吵。”
一个沉闷的声音打断了喧闹。
一直像个隐形人一样的老杨蹲下身,没管那个鬼哭狼嚎的老鬼,而是从地上捻起一撮带着火药味的泥土,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又伸手摸了摸旁边岩层的走向。
“这不是普通雷区。”老杨拍了拍手上的土,抬头看向陈默,眼神里有一种只有技术人员才有的笃定,“这是上世纪缅甸内战时候留下的排雷试验场,地质结构很特殊,全是碎岩层。后来被这帮电诈的孙子二次布雷了。你看那个弹坑,是72式防步兵雷,还是塑料壳的,扫雷器都扫不出来。”
众人一听,心都凉了半截。
老杨指了指东侧:“那边三百米,有个干涸的排水渠,下面是混凝土管,那是当年工程队留下的。雷埋不进混凝土里,那是唯一的生路。”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陈默却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得让人发指:“不能走那儿。”
“为什么?”苏晴不解,“老杨是专业的。”
“因为太专业了,所以也是个死局。”陈默从兜里掏出那张从老K通讯器里导出的卫星图残片,上面用红线乱七八糟地画着什么,“魏沉舟是什么人?他在心理战上是大师。如果你是猎人,你会把陷阱放在哪?当然是猎物以为唯一的‘生路’上。”
他指着地图上那条排水渠的位置:“那里是故意留给我们的‘逃生通道’,出口肯定架着几挺重机枪,正等着我们排着队去送死。”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那……那怎么办?”小蝶带着哭腔,缩在苏晴身后。
陈默没说话,只是在地上捡了根树枝,在泥地上快速画了几个圈。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无数个方案在脑海中生成、推演、推翻、重组。
片刻后,他扔掉树枝,眼神锐利如刀。
“分兵。”
“大刘。”陈默看向那个刚包扎好伤口的退伍老兵,“你带十个人,最好是刚才想打退堂鼓的那些,大张旗鼓地往排水渠方向走。别真走进去,就在外围晃悠,丢几个水壶,撕几件衣服挂树上,动静越大越好。”
大刘虽然断了只眼,但脑子清楚得很,立刻明白了:“佯攻?把他们注意力引过去?”
“对。那是诱饵。”陈默没有丝毫掩饰,“你们的任务就是演戏。”
他又转向小蝶,指了指旁边两个身体虚弱的中年妇女:“你跟她们一组。记住,你是累赘,是被队伍抛弃的伤员。你们就躲在雷区边缘的那个凹坑里。如果有人搜过来,别反抗,直接哭。”
“哭?”小蝶愣住了。
“对,哭。一边哭,一边念那个录音。”陈默盯着小蝶的眼睛,语气不容置疑,“把你脑子里记下来的那个关于‘K先生’资金调动的暗语,像背课文一样背出来。让他们觉得你有价值,不敢随便开枪。”
小蝶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后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其他人,跟我进废弃矿洞。”陈默指了指身后那个黑黢黢的洞口,“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没人查。魏沉舟那帮人惜命,不敢轻易进这片老雷区。我们就在这儿趴着,等他们被大刘引开。”
这是一场豪赌。
赌注是所有人的命,庄家是那个还没露面的魏沉舟,而陈默手里的牌,只有这群老弱病残和所谓的人性。
夜幕再次降临。
丛林里的雾气升腾起来,白茫茫的一片,像给这片死地盖上了裹尸布。
嗡嗡嗡——
一阵细微的蜂鸣声从树梢掠过。
是一架低空无人机,上面的红外摄像头闪烁着幽灵般的红光。
陈默趴在充满霉味的矿洞口,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石头。
他旁边,一个自愿充当“叛徒”的小伙子深吸一口气,猛地从草丛里窜出去,手里挥舞着一张白纸,上面用记号笔写着巨大的“集结点:腊戌旧码头”,一边跑一边故意摔倒,让无人机的镜头清晰地捕捉到那张纸条。
半小时后,远处东边的排水渠方向,突然爆发出密集的枪声,火光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他们上钩了。”苏晴趴在陈默身边,声音都在发抖。
“真正的安全,是让敌人以为你已经死了,或者是把你当成了别人嘴里的肉。”陈默看着远处的火光,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身上的土。
就在这时,躲在后面角落里的小蝶像是魔怔了一样,突然拉住陈默的衣角,眼神空洞,嘴里低声复述着那段录音的内容:“……K先生说,‘凤凰计划’启动后,所有活口都要清零。第一批清洗名单,代号‘沉默者’……”
陈默瞳孔猛地一缩。沉默者?那是他在行业内的代号。
这不仅仅是一个针对幸存者的围猎,这是一场专门为他准备的处决。
他转过头,看向那漆黑深邃的矿洞深处,那里仿佛通向另一个更深的深渊。
风吹过洞口,发出呜呜的咽鸣声,听起来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