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里那刺耳的电流声仅仅持续了三秒,便被一个冷漠的男中音取代:“B区,清理垃圾。”
话音落下的瞬间,凌晨五点的宿舍区死寂被彻底撕裂。
B307的铁门“哐当”一声巨响,仿佛被攻城锤撞开。
两名肌肉虬结的打手冲了进去,不由分说地将缩在床角的小玲拖拽出来。
她身上单薄的睡衣被扯得歪斜,乌黑的头发凌乱地贴在惨白的脸上,因缺氧而发紫的嘴唇剧烈颤抖着。
“不!求求你们!我明天一定能开单!我发誓!”小玲的哭喊声尖锐而绝望,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却引不来半点同情,只有一扇扇紧闭的门后更加压抑的呼吸声。
走廊尽头,阴影中站着一个魁梧的身影。
赵豹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金属打火机在指间翻飞,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他冷漠地看着被拖到面前的女孩,眼神如同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工具:“三天不开张,就是废物。园区的规矩,废物就要回炉。”他顿了顿,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泡一泡,正好洗掉你那一身软骨头。”
“扔进去!”
一声令下,小玲最后的挣扎显得无比徒劳。
她被两个打手架着,推向B区地下室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门后,是一口常年积水的正方形水泥池,齐胸深的浑浊污水泛着令人作呕的绿沫,散发着霉菌与腐烂混合的恶臭。
墙角爬满了大片的黑色霉斑,几只肥硕的老鼠在池边肆无忌惮地窜动,对即将到来的“新邻居”毫无惧色。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小玲被毫不留情地推入池中,冰冷刺骨的污水瞬间淹没了她的胸口,她呛咳着,本能地扑向池壁,颤抖的双手死死抠住粗糙的水泥边缘,指甲在上面划出惨白的痕迹,像是溺水前最后的挣扎。
隔着一层铁栏杆,陈默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面无表情,仿佛只是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但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水池中的凄惨景象时,他却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藏在袖口里的那根磨尖的铁丝,轻轻划过他的掌心,带来一丝冰冷的刺痛。
他很清楚,这不只是惩罚。
这是赵豹在用最原始的暴力手段,给所有新人立威,也是在测试,看看这群被圈养的羔羊里,究竟谁还藏着没被磨掉的獠牙,敢在这种时候出头。
清晨七点的例会上,所有人都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恐惧,气氛压抑得可怕。
主管周文康却像没事人一样,轻描淡写地宣布将“优化新人驯化流程”,他那双精明的眼睛在人群中扫过,最终停留在角落里沉默不语的陈默身上:“陈默,你最近表现不错,脑子也活,有什么建议吗?”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集中过来,带着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赵豹更是抱起双臂,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陈默低头沉思了片刻,再缓缓抬头时,眼神已是一片古井无波的平静:“豹哥的手段直接有效,但体罚会摧毁大脑的奖赏机制,让人产生习得性无助。恐惧,有时候是效率的敌人。”他顿了顿,抛出了自己的核心观点,“但如果……让他们‘提前体验成功’呢?”
在周文康探寻的目光中,他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方案——组织所有未开单的新人围坐在一起,不开工,不打电话,而是每人详细讲述自己“第一笔诈骗成功的全过程”,从搭讪到收款,每一个细节都必须真实、生动,仿佛真的发生过。
“科学证明,多巴胺的分泌不依赖于结果,而依赖于对结果的预期。我们要做的,就是用想象,给他们的大脑注射一针强心剂。”
周文康眼中精光一闪,他瞬间领会了这套说辞背后的价值。
他当即拍板:“这个方法有意思,可以试行!陈默,你来主持。”
赵豹的冷笑声在会议室里格外刺耳:“演戏就能换来钱?天大的笑话。”但他终究没有反对。
他倒要看看,这个故弄玄虚的小子,要怎么把这场可笑的“心理把戏”玩到崩塌。
当晚,五名和当初的小玲一样、濒临被“清理”边缘的新人,被陈默召集到了废弃仓库的角落。
没有刺眼的灯光,只有一根摇曳的蜡烛,将众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扭曲变形。
陈默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带着某种催眠的力量:“闭上眼,现在,你不是一个失败者。你是一个顶尖的操盘手。告诉我——当你接到那个电话时,对方是怎么说的?当他说‘真的吗’的时候,语气是上扬了三度,还是五度?”
他像一个导演,引导着他们构建一个无比完整的情境:客户的名字、职业背景、情绪的每一个转折点、转账前那几秒钟的犹豫……一个叫阿凯的男孩在他的引导下,额头甚至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急促:“她…她问我能不能分期付款……我说可以,只要她先付三万定金。”
陈默走到他身后,手轻轻拍在他的肩膀上,语气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肯定:“继续说下去。说完这笔,你就能睡个好觉了。”
十分钟后,仓库角落里的五个人,呼吸全都变得深沉,在烛光下,甚至能看到他们放大的瞳孔。
他们的大脑,已经成功被欺骗,误以为自己真的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成功。
第二天深夜,奇迹发生了。
阿凯突然被值班的打手叫去工位,一名广东口音的男子竟主动通过加密软件联系他,声称要投资一笔虚拟币。
而对方提出的投资数额、顾虑、乃至付款方式的疑问,竟然与阿凯昨夜在仓库里“幻想”出的剧本高度吻合!
阿凯强压着擂鼓般的心跳,几乎是下意识地按照昨晚的“剧本”推进。
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对方已经输入了支付密码,屏幕上跳出了转账成功的动画——然而,就在最后一秒,交易却显示“已取消”。
虽然最终并未成单,但这個“巧合”却像一颗炸雷,在整个园区迅速传开:有人靠“讲故事”,真的引来了精准的客户!
周文康得知此事后欣喜若狂,立刻以“创新激励法初见成效”为名,向总部上报了这份独特的功绩。
远在另一头的赵豹听到消息,气得当场摔碎了手里的茶杯,怒骂道:“一群骗子,自己骗自己还不够,现在开始信玄学了?”可面对上级邮件里毫不掩饰的嘉奖,他纵有万般不忿,也无法否决这白纸黑字的“成果”,只能咬着牙,陷入了沉默。
第三天清晨,陈默趁热打铁,主动找到了周文康。
“周主管,”他看着监控画面,“小玲若继续在下面泡着,会严重影响团队的积极氛围。这种看得见的恐惧,会抑制创造性思维,不利于我们推广新的激励法。”
周文康沉吟了片刻,目光转向监控。
画面中,那个瘦弱的身影已经在浑浊的污水里蜷缩了两天两夜,几乎一动不动,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几乎会以为是一具尸体。
他淡淡地开口:“放她出来吧。”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冰冷,“但你记住,这是你争取来的机会。如果今晚整个B区还是没人开单,她还得回去,你也要一起。”
地下室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声响,缓缓升起。
小玲几乎是被两个打手抬出来的,浑身湿透,散发着恶臭,高烧不止,神志不清。
陈默迎上去,将李婶偷偷塞给他的一条干毛巾递到她手里,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活下去。以后,帮我传句话。”
小玲虚弱地睁开眼,看着眼前这张平静的脸,用尽全身力气,轻轻点了点头。
同一时刻,在园区最深处的矿场,伪装成维修工的苏晴正借着修理井绳的机会,悄悄将鞋垫里藏着的微型SD卡插入一个伪装成石块的读取器中。
屏幕上,一张基于园区守卫手环信号绘制的热力图正在缓缓成型,每一个红点,都代表着一个移动的威胁。
她知道,陈默的计划远不止于此,他不会只救一个人。
整个园区的气氛变得前所未有的诡异。
所有人都知道,周文康给了陈默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也给了小玲一个活命的机会。
这份机会,沉甸甸地压在今晚每一个人的业绩上。
死寂的办公区里,空气比地下室的污水还要粘稠,时钟的每一次滴答,都像是在为某个人的命运倒数。
而那道审判的目光,无论来自监控器后,还是来自阴影之中,此刻都聚焦在了那个刚刚被赋予“新生”的、最脆弱的链条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