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艘快艇就像个穿着燕尾服的杀手,突兀地横在烂泥塘里。
西装男——他自称周秘书,站在船头,手里既没拿枪也没拿扩音器,就那么揣着兜,笑得像个在大剧院门口检票的礼宾员。
声音隔着水面飘过来,带着一种精心修饰过的磁性:“陈先生,K先生是个体面人。他说以前是误会,既然大家都想求财,不如坐下来聊聊。一百万美金,买您手里那个‘烫手山芋’,顺便送各位贵宾安全出境。”
他顿了顿,甚至微微欠身:“《论语》里说,君子和而不同。哪怕咱们立场不一样,也不妨碍做个朋友,对吧?”
这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CBD的星巴克谈融资,而不是在这鸟不拉屎的缅北鬼河沟。
“听听,这词儿拽的。”林芳蹲在一截断墙后面,手里攥着那个没吃完的冷馒头,眉头皱成了川字,“这是‘话术图谱’第七阶——用文化符号包装威胁。专攻读书人,让你觉得自己要是不答应,就是不识抬举的野蛮人。”
陈默没说话,他的视线像手术刀一样刮过那个周秘书的脸。
太干净了。
在这个全是泥浆、蚊虫和尸臭味的地方,这家伙的皮鞋竟然还在反光。
这种刻意的体面,本身就是一种极度的傲慢。
“别被他带节奏。”苏晴缩在陈默身后,手指飞快地在那个破烂键盘上敲击。
屏幕上的波形图正在疯狂跳动,“他在直播。那家伙领口的纽扣是个全向麦克风,信号源连接着后面芦苇丛里的一个微型中继站。只要这边有人喊一声‘我跟你走’,那边的声纹锁就会立刻标记我们的位置,然后……”
苏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陈默点点头,嘴角勾起一丝讥讽。想玩聊斋?那就陪你演个够。
他往前跨了一步,把半个身子暴露在晨光里,声音提得很高,正好能让对面的麦克风收到:“茶可以喝,毕竟我是个俗人,没人跟钱过不去。不过既然是生意,得先验货。”
周秘书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仿佛猎物已经把脖子伸进了套索:“当然,现金就在船舱里,随时可以……”
“不不不,我说的是另一件货。”陈默打断了他,语气凉飕飕的,“让K先生把周文康的人头放船头上。我见了脑袋,立马把硬盘给你飞过去。”
周秘书那张职业假笑的脸瞬间僵住,像是被人在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笑容虽然还没完全垮掉,但那种上位者的松弛感已经碎了一地。
“陈先生说笑了。”他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K先生是带着诚意来的。”
就在这时,一直趴在地上装死的老杨突然扯了扯陈默的裤腿。
这老头的手指全是黑泥,指甲缝里塞满了草屑,哆哆嗦嗦地指着快艇右侧的一片烂泥滩。
“不对劲。”老杨声音压得很低,嗓子里像是卡着一口老痰,“那块草皮……那草皮是昨晚刚翻过的。那是野生蓑衣草,根系最深,不可能倒得那么整齐。底下……底下是混凝土。”
陈默顺着老杨的手指看过去。
在常人眼里,那不过是一堆杂乱的荒草。
但在此时此刻,那就是阎王爷睁开的一只眼。
那不是自然塌陷,那是狙击阵地。
而且看这草皮倒伏的角度,这种埋伏点起码还有两处,正呈扇形把这片废墟锁得死死的。
所谓的“喝茶”,就是个要把他们集体闷杀在这个鱼市废墟里的局。
“这茶有点烫嘴啊。”陈默蹲下身,把声音压回到嗓子眼里。
“演个戏吧。”
说话的是小兰。
这个一路都被吓得只知道哭的女人,此刻竟然抬起了头。
她脸色惨白,眼神却亮得吓人,那是人在绝境里被逼出来的狠劲。
“他们不是想看我们崩溃吗?”小兰死死抓着陈默的袖子,“找个身形像你的,穿你的衣服,假装扛不住了要投降。只要有人动,他们的注意力就会分散。”
陈默看着她,几秒钟后,点了点头。
但他补了一句:“光投降不行,得加点料。”
他迅速脱下那件沾满泥浆的黑色外套,扔给了那个体型和他最接近的、之前当过房产中介的小个子男人。
“穿上。”陈默盯着那人的眼睛,“把你以前忽悠客户那股劲拿出来。一边走,一边骂我。怎么难听怎么骂,就说我陈默是个疯子,要把大伙儿都害死,你要活命,你要钱。”
小个子男人哆嗦着套上衣服,咽了口唾沫:“这……这能行吗?”
“你走出去三十米,就是影帝。”陈默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哭得越惨,活得越久。”
小个子深吸一口气,猛地从断墙后面冲了出去。
“我不干了!我操你大爷的陈默!”
这一嗓子那是真情流露,带着十二分的恐惧和怨毒,在空旷的河滩上炸响,“你要死自己死!别拉着我们垫背!那位周老板!我有硬盘!我也知道密码!带我走!我有老婆孩子啊!”
他跌跌撞撞地往快艇方向跑,手里胡乱挥舞着一块类似硬盘的黑塑料块。
一边跑,一边鼻涕眼泪横流。
这演技,足以拿奥斯卡。
快艇上的周秘书明显愣了一下。
紧接着,苏晴的电脑屏幕上,那个代表监听信号的红点瞬间变得狂躁起来。
芦苇丛里的无线电杂音即使不戴耳机都能隐约听到——敌人信了,他们以为陈默这边已经发生了内讧,整个团队正在崩盘。
“信号源锁定了。”苏晴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他们在调动人手去接应‘那个投诚者’,狙击手的通讯频段露出来了。”
陈默此时正像只壁虎一样贴在废墟最阴暗的角落里,冷冷地看着那个正向快艇狂奔的背影。
那是诱饵,也是生路。
“把坐标记下来。”陈默在苏晴耳边低语,声音冷得像一块冰,“告诉国际刑警,这个坐标,加上‘凤凰协议’的三要素,就是K先生的死刑判决书。他想让我们死在这里,我就把他的坟也挖在这里。”
远处,周秘书看着那个狂奔而来的人影,原本僵硬的脸上闪过一丝得逞的狞笑。
但他很快发现不对劲——后面的人并没有跟上来,废墟里静得像一座坟墓。
那个“陈默”虽然在跑,但路线却很诡异地避开了正面,正往侧翼的死角钻。
笑容彻底从周秘书脸上消失了。
快艇的引擎突然发出一声咆哮,船头猛地调转,带着巨大的水花开始后撤。
好戏演完了,猎人发现夹子被触发,却没夹到正主,这时候再不跑就是傻子。
看着快艇消失在晨雾里,哨所废墟重新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远处河水拍打岸边的声音,像是在倒计时。
陈默蹲在苏晴身边,慢慢把手里攥着的一把湿泥土搓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