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不像是在流淌,倒像是什么巨兽在地底深处压抑的咆哮。
震动顺着地面传导到脚底,让这处废弃鱼市的每一根烂钢筋都在微微颤抖。
陈默收回视线,蹲回苏晴身边。
她烧得厉害,脸颊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额头烫得像块刚出炉的炭。
陈默用湿布一点点擦拭她干裂的嘴角,指尖刚触碰到她的皮肤,苏晴便猛地一颤,那双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剧烈转动,像是陷入了某种深渊般的梦魇。
“别……别丢下我……”
她无意识地呢喃着,声音碎得像沙砾,“像他们丢下弟弟一样……别走……”
这句话像根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了陈默那个早已因为职业习惯而钙化的心脏。
他动作一滞,随即反手握住那只滚烫的手腕,力道大得有些失控。
“没人走。”陈默低声说道,语气硬得像在陈述一条公理,“我在这。”
他抬起头,目光像鹰隼般扫过废墟里横七竖八躺着的幸存者。
四十七个人,大部分人都像被抽了脊梁骨一样瘫在烂泥里,只有角落里的一处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个叫“大柱”的男人,三天前刚加入队伍,自称是被“猎犬”打断了手指后扔出来的废物。
此刻,他正背对着众人整理那个破烂的军绿色背包,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除了他的左手。
那只缺了小拇指的手正有节奏地敲击着挂在腰间的不锈钢水壶底部。
叮——叮——叮——哒。
声音很轻,混杂在河水的噪音里几乎不可闻。
但在陈默这种把摩斯密码当第二母语的公关专家耳朵里,这简直就是在大吼大叫。
三短一长。
密语:转移。
陈默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果然,再完美的受害者群体里,总会混进几只等着吃尸体的老鼠。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将装着硬盘的防水袋往怀里塞了塞,侧身对正在分发压缩饼干的小兰招了招手。
“今晚子时。”陈默压低声音,嘴唇几乎不动,“你带医疗组走北坡那条采药的小路,去三十里外的傈僳寨。动静稍微大点,一定要让人觉得你们背着很重要的东西。”
小兰愣了一下,刚想问为什么,却被陈默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堵了回去。
那是让她闭嘴并执行的眼神。
夜幕很快吞噬了河滩。
子夜时分,一支十人小队打着昏暗的头灯,背着鼓鼓囊囊的背包——里面其实塞满了枯草——跌跌撞撞地向北坡进发。
陈默并没有随行。
此刻,他正像一只壁虎,静静地伏在哨所后山一棵巨大的榕树冠层里。
身边的树叶微微晃动,阿木那张涂满迷彩油彩的脸露了出来。
这位沉默的傈僳族猎人没有说话,只是用下巴指了指下方。
不到十分钟,一道黑影鬼鬼祟祟地从废墟侧面溜了出来。
是大柱。
他猫着腰,动作熟练地避开了地上的枯枝,那种行进姿态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受害者能有的。
他死死盯着北坡那队若隐若现的灯光,像一条闻到了血腥味的鬣狗。
陈默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北坡是一条死路,尽头是悬崖。
但在到达悬崖之前,必须要经过一道只能容一人通过的岩石裂缝——那是传递信号的最佳高点。
大柱显然也是个行家。
他没有贸然跟进,而是停在一块岩石后,伸手摸向鞋底。
就在这一瞬间,北坡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罐头滚动声——哗啦啦。
那是陈默提前布置的空罐头陷阱。
大柱浑身一僵,本能地判断出守卫巡逻的空档期只有47秒。
为了不错过追踪,他必须抄近路。
他猛地向右侧那道岩缝冲去。
就在他身形掠过岩缝阴影的刹那,早已蹲守在此的陈默猛地一拉手中的藤蔓。
没有任何悬念。
藤蔓死死套住大柱的脚踝,巨大的惯性让他整个人像个沙袋一样向前拍去,下巴重重磕在花岗岩上,连惨叫都被这一击闷回了肚子里。
不等他回神,一只穿着军靴的脚已经踩在了他的后颈上,冰冷的刀锋贴上了他的颈动脉。
“你刚才在看到灯光消失的时候,眨眼频率比平时慢了0.6秒。”
陈默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静,“这是大脑在检索长期记忆的生理特征。你在回忆密码本的页码,对吗?”
大柱拼命挣扎,嘴里发出嗬嗬的风箱声:“我……我是被逼的……”
“嘘。”陈默弯下腰,伸手粗暴地扯下大柱的左脚鞋子,用力一掰鞋跟。
鞋垫下,赫然嵌着一个硬币大小的微型发报机。
“每晚三点发送坐标,魏沉舟给你的狗粮还真不少。”陈默把发报机在手里抛了抛,眼神冷得像刀,“现在,我要你发一条新消息。告诉他们,我们要往东走水路突围。”
与此同时,东侧那片充满瘴气的沼泽地里,真正的杀局已经拉开。
“猎犬”的两名先遣队员正端着改装过的冲锋枪,小心翼翼地在芦苇丛中推进。
地面上有明显的拖痕——那是阿木用野猪血混合腐烂落叶铺出来的“伤员撤退路线”。
在前方的一簇芦苇上,甚至还挂着一件被撕破的女式冲锋衣。
那是苏晴的衣服。
“发现目标痕迹。”领头的雇佣兵对着耳麦低语,“看起来很慌乱,是个新手。”
百米外的山脊上,老狗独眼微眯,手里把玩着那枚助听器。
这种明显的痕迹让他有些起疑,但那个“内线”传来的坐标确实指向这一带。
“小心点。”老狗的声音沙哑。
但他话音未落,那个雇佣兵的一只脚踩上了一块看似松软的草皮。
底下没有泥土,只有一根紧绷的绊线。
这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沼泽里如同惊雷。
紧接着,火光冲天而起。
那不是什么高科技地雷,而是阿木用土法自制的黑火药罐,里面塞满了生锈的铁钉和碎玻璃。
爆炸的气浪裹挟着烂泥和血肉,瞬间将那两名雇佣兵吞没。
惨叫声刚刚响起就被泥浆封住了喉咙。
老狗站在高处,被火光映照得如同恶鬼。
他死死盯着那团硝烟,独会咬人的羊。”
就在这时,那个新加入队伍的小七,正趴在距离爆炸点三百米的另一侧沟壑里。
她手里拿着一个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对讲机,深吸一口气,突然用纯正的本地土话对着麦克风尖叫起来:
“哎呀!炸死人啦!东沟这里有穿黑衣服的死人啦!吓死我啦!”
这声音顺着无线电波,毫无阻碍地钻进了老狗的监听频道。
老狗愣了一下。本地采药人?东沟?
这意味着……目标的伏击圈可能就在附近,甚至可能已经通过了东沟!
“所有人!向东沟收缩!”老狗咆哮道,“别管什么阵型了,给我把这帮老鼠挖出来!”
他不知道的是,他正在把所有的兵力,调往陈默精心设计的泥潭死地。
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陈默回到了哨所。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雾气,混合着远处尚未散尽的硝烟味。
小七正蹲在篝火旁,用一根针管小心翼翼地给苏晴注射。
那是她昨晚趁乱摸进废弃卫生站偷来的青霉素。
“回来了?”小七没抬头,手上动作稳得像个外科医生,“‘猎犬’那边疯了。听说老狗把那两个被炸死的倒霉蛋的舌头割了下来……挂在腰带上。”
她顿了顿,抬起头看向陈默,眼神里带着一丝试探:“他说这是给我们的见面礼。”
陈默面无表情地坐下,从兜里掏出那张染血的手稿,随手扔进火堆。
火焰舔舐着纸张,映照出他眼底那抹淡淡的金色细纹——那是极度疲惫与亢奋交织的生理反应。
“舌头只是软肉。”
陈默的声音平静得让人害怕,“下次见面,我会让他亲手割下自己的喉咙。”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苏晴突然动了动。
她在梦呓中似乎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那只冰凉的手在虚空中胡乱抓了几下,最终准确地攥住了陈默满是泥污的手指,死死扣紧,仿佛那是她在溺水中抓到的最后一根浮木。
晨雾未散,小七默不作声地将一块浸透了草药汁的热毛巾拧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