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块浸了水的脏抹布,沉甸甸地捂在哨所废墟的头顶。
小七手里的镊子还在滴水,那盆刚煮沸的草药汤散发着一股子苦涩的土腥味。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苏晴领口的衣角,动作轻得像是在擦拭一枚裂纹的瓷器。
陈默蹲在一旁,嘴里嚼着半根没滋没味的甘草根,目光却死死锁在苏晴的颈侧。
那里的皮肤不再是病态的潮红,而是浮现出几块拇指大小的紫斑,像是那皮肤底下烂了,正往外渗着黑血。
“败血症。”小七的声音压得很低,听不出情绪,只有陈述事实的麻木,“细菌进血了。再拖十二小时,不用那些人动手,高烧就会把她的脑子烧成一团浆糊。”
陈默没接话,视线顺着苏晴的手臂往下移。
那截皓白的手腕上,密密麻麻全是输液留下的青紫针眼,像某种诡异的纹身。
他突然伸手,指了指小七那个从来不离身的急救包:“你包里那支红色的针剂,肾上腺素?”
小七正在拧毛巾的手猛地一僵,眼神闪烁了一下:“是……是备用的。”
“备用个屁。”陈默吐掉嘴里的甘草渣子,眼神锐利得像把手术刀,“那玩意儿一次推注也是救命,但也足够让人在三分钟内甚至心脏爆裂。你是留给自己的。”
空气凝固了两秒。
小七苦笑了一声,肩膀塌了下来:“老狗那帮人什么德行你也看见了。与其被他们把舌头割下来当挂件,不如我自己体面点走。”
陈默盯着她看了半晌,伸手从她包里把那支针剂抽了出来,揣进自己兜里。
“在这个队伍里,只有我能决定谁死,以及怎么死。”他站起身,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想死?等我们把老狗的牙全拔光了再说。”
五公里外,昨夜的沼泽雷区。
空气里还残留着硝烟和烤肉的焦臭味。
老狗站在那个巨大的弹坑边缘,独眼阴沉沉地盯着坑底那几块还没烧尽的碎布片。
他伸手从腰带上解下一个风干的小物件——那是一截发黑的舌头,表面粗糙得像砂纸。
他把那玩意儿放在掌心慢慢摩挲,像是在盘两颗价值连城的核桃。
耳朵里的助听器滋滋作响,传来前线搜查队的汇报。
“头儿,东沟那边没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硬盘也没见着。”
老狗冷笑了一声,喉咙里发出两声夜枭般的怪笑。
“羊要是死了,尸体早就臭了。没见尸体,那就是羊想变成狼,正躲在暗处等着咬我的喉咙呢。”
他猛地握紧手里的干舌头,对着麦克风下令:“他们带着病号,离不开水,更离不开药。把那几个废弃的村卫生所、还有河边的取水点都给我盯死了。尤其是那个叫鱼市的地方。”
营地的泥地上,陈默用半截炭条画出了一张简易地形图。
“老狗这人以前是特种侦察兵出身,他脑子里有一套该死的‘秩序’。”陈默手里的炭条在地图上的三个点重重一点,“他会按逻辑推演我们的补给线。在他看来,我们会像老鼠一样,哪儿安全往哪儿钻。”
周围几个核心成员都屏住了呼吸,那个曾在乡下当过赤脚医生的老张更是紧张得直咽唾沫。
“但人不是机器。”陈默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人在绝望的时候,是会犯蠢的。我们要让他相信,我们已经乱了阵脚。”
他转头看向老张:“待会儿你去西边的林子边缘,找个显眼的地方。不用干别的,就给我抱怨。声音要大,要带着那种‘我知道哪有药但我不敢去’的怂样,懂吗?就喊‘鱼市那个破柜子里肯定有消炎药’。”
老张愣了一下,随即狠狠点了点头。
“哑叔。”陈默又看向角落里那个沉默的傈僳族汉子,“你腿脚轻,去通往鱼市的那条泥路。用炭灰混着水,给我印几行脚印。记住,要凌乱,要那种拖着重物深一脚浅一脚的感觉。”
入夜,鱼市废墟。
这里曾经是个繁华的黑市交易点,现在只剩下半截塌了一半的彩钢瓦顶棚,在夜风里哐当哐当作响,像是在招魂。
陈默像只幽灵一样滑进废墟深处。
他并没有去翻找那些早就空了的药柜,而是从兜里摸出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黑色方块。
那是从那个“周秘书”保镖身上拆下来的震动传感器。
他把传感器粘在一号药柜腐烂的底座上,然后从手腕上解下一根淡蓝色的发圈——那是苏晴昏迷前落在他手里的。
发圈带着淡淡的汗味和洗发水香气,被他小心翼翼地缠绕在传感器的触发簧片上。
在这全是腐臭和铁锈味的废墟里,这根属于女性的发圈就像是扔在狼群面前的一块鲜肉。
老狗那种人极度自负且多疑,普通的诡雷他未必会上当。
但如果是发现了“猎物”慌乱中遗落的私人物品,那种即将捕获猎物的快感会瞬间冲昏他的理智判断。
这就是“心跳诱饵”。
布置完一切,陈默悄无声息地撤出废墟。
刚退到溪边的芦苇荡,他就撞见阿木正盘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手里拿着一把那把磨得锃亮的猎刀,在削一块白森森的兽骨。
阿木听觉极敏锐,陈默还没靠近他就停了手。
他举起手里那个半成品,冲陈默比划了几个手势。
那是一只造型古拙的鸟,翅膀展开,线条粗犷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生命力。
“引魂鸟。”陈默认得这东西,傈僳族猎人给横死山林的人做的,说是怕死鬼找不到回家的路。
阿木把骨鸟递给陈默,指了指苏晴所在的方向,又指了指天,那张涂满油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沉静如水。
陈默接过骨鸟,指尖在那冰凉的骨头上摩挲了一下。
就在这时,远处漆黑的山脊线上,一点极微弱的暗红色光芒突然闪了一下。
那不是星星,那是红外侦察无人机的信号灯。
它正像一只贪婪的血眼,死死锁定了鱼市废墟的方向。
“来了。”
陈默把骨鸟揣进怀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是猎人看到猎物踩上踏板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