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缝里的烂泥腥气逼人,陈默没去管,只是把手在裤腿上随意蹭了两下,目光转向蹲在半截断墙后的林芳。
这位曾经的小学语文老师正握着半截炭笔,在一张皱巴巴的烟盒纸背面写字。
她的手在抖,那种帕金森式的生理性震颤,但笔下的字迹却刻意保持着某种歪斜的工整——那是人在极度惊恐下试图维持秩序的本能反应。
“‘败血症’的‘症’字别写太清楚,”陈默压低嗓音,指了指那张纸,“人在逃命的时候顾不上笔锋。把它揉皱,再弄点泥上去,像是被人慌乱中塞进口袋又不小心掉出来的。”
林芳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发出咕嘟一声响。
她依言把纸揉成一团,又狠狠在地上搓了两下,那是她这辈子编造过最致命的一份“教案”:体温40.2℃,白细胞计数爆表,休克前兆。
“大刘。”陈默转头。
独眼的老工兵正趴在岩缝边,手里捏着根细得看不见的鱼线。
他没回头,只是在那颗用易拉罐和黑火药改装的“震爆弹”引信上打了个死结。
另一头连着根垂在山道边的野藤——那是条必经之路,只要有人急行军时不慎带到藤蔓,哪怕只有一两斤的力道,这颗土雷就会炸出一声听个响。
“妥了。”大刘的声音像两块磨砂纸在摩擦,“只要他们敢跑起来,这动静够把那只老狗的耳朵震聋。”
一切布置就绪,就像给耗子摆好了那一小块喷香的奶酪。
陈默回到溪边的石凹处。
苏晴蜷缩在那儿,整个人烫得像刚熄火的发动机缸体。
他撕下一条衣摆,在冰凉的溪水里浸透,啪地一声敷在她额头上。
冷热交替的刺激让苏晴猛地抽了一口冷气,眼皮艰难地撑开一条缝。
那双平日里总是闪着数据流般寒光的眼睛,此刻浑浊得像搅浑的池塘水。
“我们……是不是快死了?”她的声音虚得像蚊子哼,干裂的嘴唇微微蠕动,“我看见……看见白光了。”
陈默手里动作没停,重新拧了一把湿布条:“那是缺氧,不是天堂。死人不会发烧,死人的体温是室温。”
他顿了顿,伸手把她黏在脸颊上的乱发拨开,手指无意间触碰到那滚烫的颈动脉,突突直跳,那是生命在绝境里砸墙的声音。
“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谈复仇。”
苏晴盯着他看了两秒,嘴角居然极其费力地扯出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像是嘲笑,又像是安了心,脑袋一歪又昏睡过去。
陈默收回手,眼底深处那抹淡金色的细纹像是裂开的瓷釉,又加深了几分。
那是大脑皮层在高压下疯狂分泌多巴胺和肾上腺素的副作用——他在脑海里构建的模型正在倒计时。
如果老狗还是那个自负的特种兵,十分钟内,他会捡起那根特意留在药柜旁的发带。
那是苏晴常用的,上面残留着廉价但独特的茉莉花洗发水味。
那是老狗最喜欢的“猎物气味”。
再加上那个生产日期是三年前的空药瓶,足以让多疑的老狗确信:猎物已经弹尽粮绝,正慌不择路地试图用过期药救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粘稠得让人窒息。
上午十点整。
轰——!
一声闷响在北坡炸开。
那声音并不清脆,反而像是个吃撑了的胖子打了个沉闷的嗝,但在寂静的山谷里足够惊心动魄。
林芳吓得差点叫出声,被大刘一把捂住嘴按在泥地里。
陈默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只是抬头盯着北坡腾起的那股烟尘。
烟尘笔直上升,没有向两侧扩散——这意味着爆炸发生时,周围并没有大队人马奔跑带起的乱流。
“老狗上钩了。”陈默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他现在一定以为我们在往北坡狂奔,正带着人像疯狗一样追过去。”
那张揉皱的“病历”和那声爆炸,就是给老狗大脑植入的思维病毒。
“走。”陈默一把背起昏迷的苏晴,动作干脆利落,“去干河床。我们往西。”
队伍像一群沉默的幽灵,钻进了满是乱石的干涸河道。
这里没有路,只有从上游冲刷下来的枯木和硌脚的鹅卵石,但这恰恰是最好的掩护——没有脚印,没有折断的草茎,所有的痕迹都会混杂在乱石堆里无迹可寻。
这一走就是大半天。
黄昏像层发黄的旧报纸糊住了天空。
三十里外的一处背风峡谷,陈默示意众人停下修整。
小七手脚麻利地升起一堆无烟火——那是用干透的牛粪和剥了皮的枯枝架起来的,火苗很小,缩在石坑里,热量却足以把冻硬的干粮烤软。
陈默盘腿坐在火边,从怀里掏出那张写满了推演轨迹和概率算式的纸。
纸张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字迹模糊不清。
他把纸凑到火苗上。
火舌舔舐着纸角,瞬间卷起黑色的灰烬。
火光映照在他脸上,半明半暗,像是一尊没刻完的泥塑。
“默哥,”小七递过来半个烤热的罐头,声音里带着还没散去的颤音,“那老狗……要是发现北坡没人,会不会杀回来?”
“会。”陈默看着纸张在手里化为灰烬,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今晚吃什么,“当他站在空荡荡的北坡,手里攥着那张假病历,除了风声什么都听不到的时候,他就会明白自己被当猴耍了。”
那种被猎物戏弄的羞辱感,会彻底烧毁老狗理智的保险丝。
愤怒会让他的判断力出现偏差,让他从一个冷静的猎人,变成一头只想撕碎一切的野兽。
陈默抬起头,看向峡谷深处。
刚才哑叔在地上画了个简图,往西再走十公里,有个叫“断脊岭”的地方。
那里地形狭窄,两侧全是风化的页岩,像一把断了脊梁的刀横在天地间。
“以前是我们躲着他。”陈默接过罐头,并没有吃,而是用勺子柄在地上狠狠划了一道线。
“但现在,轮到我们猎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