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顺手递给陈默一杯温热的浑水。
陈默没接水,目光越过她的肩头,死死钉在哑叔刚在地上画出的那条曲折线上。
断脊岭。
这名字起得贴切,两侧悬崖如刀削斧劈,中间那条小道窄得像根绷紧的琴弦,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是个打伏击的好地方,好到连瞎子都知道这里会有人埋伏。
阿木正蹲在地上整理他的家当,一捆浸过油的野藤,几颗磨尖的页岩石钉。
这位丛林猎人比划着手势,意思是打算在岭上布设连环绊脚套和落石索。
陈默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老狗那帮人是真正闻着血腥味长大的雇佣兵,那种教科书式的绊发陷阱在他们眼里,跟在马路上立块“此处有坑”的牌子没区别。
跟这种人玩战术,不能用“技”,得用“势”。
陈默指了指岭下的溪流,又指了指阿木腰间的皮囊。
那里装着刚从死人身上搜刮来的、已经开始发臭的肉干。
去抓几只野猪崽子放血,把血和烂肉顺着溪流撒下去,一直撒到断脊岭的风口。
陈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子阴狠劲。
这一带野狗成群,它们饿疯了。
阿木愣了一下,随即眼里的疑惑变成了惊惧。
他明白了,陈默要造的不是陷阱,是混乱。
陷阱有人味,但野兽的捕食没有。
次日清晨,山岚像层薄纱罩住了断脊岭。
陈默趴在三百米外的一处灌木丛里,望远镜的镜头被他用黑胶布贴得只剩一条缝。
镜头里,一个身穿迷彩服的斥候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
这人动作很老练,每走一步都要用那根改装过的探雷针戳两下地面,鼻子像猎犬一样耸动着。
风里带着股浓烈的血腥气。
斥候显然闻到了,他警惕地蹲下身,手指在湿润的泥土上捻了捻,似乎在判断这血迹的新旧。
这就在陈默的剧本里——聪明人总是死于想太多。
就在斥候分神的瞬间,下方的灌木丛突然炸开了锅。
十几条灰黑色的影子像出膛的炮弹一样窜了出来。
那是被血腥味撩拨了一整夜、眼珠子都熬红了的野狗群。
它们不管是人是猪,只认那股子从斥候裤腿上散发出来的、陈默特意让阿木涂抹的诱食剂味道。
没有任何战术动作,只有最原始的撕咬。
那名斥候甚至来不及扣动扳机,小腿就被一张满是獠牙的大嘴死死咬住。
剧痛让他本能地向后退去,却忘了身后就是百米深渊。
一声短促的惨叫,接着是重物撞击岩石的闷响,最后归于死寂。
陈默没有看那个坠落的身影,而是立刻把镜头移向后方的掩体。
老狗就在那儿。
这只独眼老狼哪怕隔着几百米,都能让人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子寒气。
他亲眼看着手下掉下去,手里那把甚至没抬起来。
在老狗的逻辑里,这么拙劣的“意外”太像是个诱饵,而那个倒霉的斥候,很可能已经被对方收买,正演戏骗他露头。
多疑,是生存的本能,也是最大的死穴。
队伍里剩下的两名队员脸色惨白,眼神开始游移。
信任这种东西,一旦裂了缝,比破了的避孕套还难补。
午后的日头毒得像泼下来的热油。
其中一个队员借口取水,抱着枪往林子深处钻。
他走得很急,靴子踩断枯枝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刺耳。
这人想跑,陈默昨晚从他看地图时颤抖的瞳孔就读出了这个信息。
取水点的老槐树干上,一道新鲜的刻痕正往外渗着汁液。
那人刚走到树下,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了一样僵住了。
树皮被剥去一块,上面用军刀歪歪扭扭地刻着一行小字:K先生说,活口不留。
恐惧是最好的催化剂。
那人浑身都在发抖,牙齿打战的咯咯声隔着几米都能听见。
K先生是他们背后的金主,是那个在缅北只手遮天的幽灵。
这行字像是一道催命符,彻底击碎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猛地回头,像是看见了鬼,拔腿就往反方向狂奔。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他这一脚没踩在路上,而是实打实地踩进了阿木埋在腐叶下的倒刺坑里。
两根削尖的竹刺瞬间贯穿了脚掌,直接钉入脚踝骨。
啊——!
凄厉的嚎叫声惊起了林子里的宿鸟。
老狗像个幽灵一样从阴影里冒了出来。
他看着那个抱着脚在地上打滚的手下,独眼里没有一丝怜悯,只有被背叛的暴怒。
谁让你跑的?老狗的声音沙哑得像两块砂纸在摩擦。
那是您说的!
那是您说的!
伤员一边哭嚎一边鼻涕横流,凤凰计划启动后……清洗所有人!
我们都是弃子!
我们都是叛徒!
老狗的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
凤凰计划是核心绝密,这小子怎么会知道?
除非……他早就和对面那个姓陈的串通好了。
叛徒不配说话。
老狗手里的匕首寒光一闪,动作快得看不清。
那人的嚎叫声戛然而止,嘴里只剩下咕噜咕噜的血泡声。
老狗面无表情地将那一截还在抽搐的软肉塞进腰带上的标本袋,指尖沾满腻滑的鲜血。
夜色如墨,将这片充满血腥味的山林一口吞下。
老狗孤零零地坐在篝火旁,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那两个手下,一个摔成了肉泥,一个成了哑巴死尸。
现在的他,彻底成了一匹孤狼。
他摘下助听器,用力拍了拍,里面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
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独感,混杂着对未知的恐惧,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神经。
忽然,他猛地抬起头,独眼死死盯着两公里外的山坳。
那里,一点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火光,正像鬼火一样缓缓移动。
终于肯现身了。
老狗咧开嘴,露出满口被烟熏黄的牙齿,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抓起枪,猫着腰钻进了黑暗,向着那点火光摸去。
他不知道的是,那是陈默特意让小七举着的诱饵。
而真正的猎人,此刻正把呼吸压到最低频率,握着一把沾满泥土的工兵铲,从他身后的阴影里无声逼近。
远处,那点火光正沿着预定的路线,一步一步,把这头疯狂的野兽引向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