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熟悉的雪茄味扑面而来,混合着高级皮革和一种说不出的阴冷气息。
审判阿彪,是陈默走的一步险棋,但现在看来,他赌赢了。
老K不仅没有追究他僭越的“审判权”,反而将那张象征着部分管理权的黑卡给了他,承认了“锅炉房法庭”的半合法地位。
消息像是插上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园区的每一个角落。
“默哥”这个称呼,不再是私下里的尊称,而是变成了某种公开的头衔。
曾经那些手持钢管、满脸横肉的底层守卫,在走廊上遇到陈默时,竟会下意识地收敛起嚣张,甚至点头哈腰地递上一根烟。
更有甚者,两个守卫因为赌博分赃不均起了冲突,没敢上报内保队,反而偷偷跑到锅炉房,想请“默哥”给评评理。
陈默的名声,在扳倒阿彪之后,于受害者和施暴者的夹缝中,诡异地达到了顶峰。
他成了一杆活的标尺,一把悬在所有人头顶,却又带着一丝“公正”假象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这一切,自然也落入了最高层那双冰冷的眼睛里。
老K非但没有制止这股愈演愈烈的风潮,反而通过内线传下话来:今晚锅炉房的“例会”,他要亲自旁听。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个园区下午的气氛都紧绷到了极点。
那些刚刚挺直了些许脊梁的“猪仔”们,脸上再度浮现出熟悉的恐惧。
大老板要亲自下场,这是要看戏,还是要杀人?
那个刚刚燃起希望火苗的锅炉房,会不会在今晚变成真正的焚尸炉?
锅炉房内,傍晚时分,陈默正指挥着老陈和几个年轻人布置“法庭”。
他脸上没有丝毫的紧张,反而比任何时候都更加专注。
为了迎接这位特殊的“旁听席贵宾”,他特意让人从杂物间里搬来了一把唯一像样的椅子——一把掉漆的太师椅,擦得锃亮,端正地摆在听众席的最前方。
椅子旁,一个小小的木箱上,还细心地摆了一壶刚烧开的热茶和一只干净的玻璃杯,旁边甚至还有一小碟花生米。
姿态,要做足。
他要让老K明白,这不是挑衅,而是一场向老板展示“新型管理工具”成果的汇报演出。
夜幕降临,锅z炉房里挤满了人,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当老K穿着一身宽松的唐装,手里捻着一串油光锃亮的黄花梨佛珠,慢悠悠地走进锅炉房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身后没有跟任何保镖,但那闲庭信步的气场,比千军万马更具压迫感。
老K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那把显眼的太师椅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他毫不客气地坐了下去,翘起二郎腿,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仿佛真是来看戏的。
“开始吧,陈顾问。”他呷了一口茶,淡淡地说道,“让我看看,你的规矩,今天怎么定。”
陈默冲高台上的老陈点了点头。
老陈的手有些抖,但当他看到陈默那平静如水的眼神时,心也跟着定了下来。
他清了清嗓子,拿起那本用废纸订成的“法典”,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庄严语气念道:“带被告人!”
两个新人被推搡了上来,脸上都带着伤,因为半个馒头而大打出手。
这在园区里是再平常不过的烂事,平常到甚至不配挨一顿毒打。
但今天,它却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陈默没有因为老K的在场而改变任何流程。
他让老陈严格按照程序,先是让双方陈述,再传唤目击者,最后庄重地宣读那份由苏晴帮忙打印出来的、显得格外正式的《园区互助临时公约》。
整个过程一丝不苟,严谨得近乎荒诞。
台下的老K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慢悠悠地捻着佛珠,眼神里看不出喜怒。
“判决如下。”老陈敲了敲充当法槌的铁块,“被告人张三、李四,因争抢食物互殴,违反公约第三条。念其初犯,且均有悔意,判罚:即日起,互相为对方清洗一周的衣物。每日监督执行,直至刑满。”
话音落下,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的骚动。
互相洗衣服?这是什么判罚?
这种近乎荒诞的“文明”,在这种每天都上演着血腥与暴力的法外之地,显得格格不入,刺眼得像黑夜里的霓虹灯。
然而,老K却在此时发出了一声不明意味的轻笑。
他似乎觉得很有趣,就像在欣赏一出精心编排的荒诞剧。
陈默心中微定
可就在老陈准备宣布“退庭”的瞬间,异变陡生!
“救命!陈顾问!救命!”
一个瘦弱的身影猛地从人群后排冲了出来,跌跌撞撞地扑倒在高台前,死死抱住了陈默的腿。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混血女孩,五官精致,皮肤白皙,但此刻却满是污垢和泪痕,一头漂亮的亚麻色卷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
“安娜?”陈默认出了她,这是三天前刚被骗进来的一批“高级翻译”之一。
“陈顾问,我求求您!”安娜跪在地上,声音嘶哑地哭喊着,她不是在为自己求救,“您救救他们!一定要救救他们啊!”
“谁?”陈默皱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专家……那些专家!”安娜语无伦次,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浑身颤抖,“我……我懂几句缅语,在被押来的路上,我偷听到那些守卫的谈话……他们说……明天!明天会有一架代号‘幽灵’的货机降落!”
“幽灵航班”四个字一出口,陈默的瞳孔猛然收缩!
安娜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场中气氛的剧变,兀自崩溃地哭喊着:“那里面装的不是我们这种普通‘猪仔’!是……是从全世界各地绑架来的……几十个顶尖的芯片专家!他们要逼那些人……”
话音未落,全场哗然!
如果说之前的审判都只是园区内部的“家务事”,那“绑架全球顶尖专家”这个信息,瞬间将事件的性质提升到了国际恐怖犯罪的层面!
“啪嗒!”
一声脆响,在死寂的锅炉房里炸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那个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身上。
老K手中的那串黄花梨佛珠,线……断了。
十几颗圆润光亮的珠子,像是失去了灵魂的眼球,噼里啪啦地滚落一地,溅起细小的煤灰。
他脸上的所有笑意,所有玩味,都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然入骨的阴沉。
这是一个绝密的计划,是整个犯罪网络最核心的一环,竟然被一个刚进来的“猪仔”在“法庭”上当众喊了出来!
老K猛地站起身,那股庞然的杀意不再有任何掩饰,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刃,死死地钉在了安娜身上!
完了!
所有人的心中都冒出这两个字。这个女孩死定了。
然而,就在老K杀意沸腾的下一秒,一个更具威严、更加冰冷的声音响彻全场。
“放肆!”
陈默一脚踢开安娜抱着他小腿的手,居高临下,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
他抢在老K发作之前,厉声呵斥道:“这里是审判庭,不是让你编故事哗众取宠的故事会!幽灵航班?芯片专家?你看小说看多了吗!”
他这突如其来的暴怒,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即将暴起的老K。
陈默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他指着瘫在地上的安娜,对着门口两个看得目瞪口呆的守卫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个扰乱法庭秩序、胡言乱语的疯女人给我带下去!‘隔离审查’!查清楚是谁在背后指使她造谣生事!”
“隔离审查”四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掷地有声。
表面上,他是在暴怒,是在替老K清理门户,封杀这个致命的泄密者。
但实际上,他是在用自己刚刚建立起来的“审判权”,将安娜这个关键证人,从老K的屠刀下,硬生生抢进自己的保护范围内!
老K盯着陈默,那双眼镜片后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盯着这个年轻人足足五秒,那五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他看出了陈默的意图,但陈默的反应太快,理由太“正确”,让他一时间竟找不到立刻杀人的借口。
最终,他眼中的杀意缓缓收敛,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陈默,”老K冷冷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锅炉房的温度骤降十度,“有些事,知道得越少,活得越长寿。”
说完,他看都没看被拖走的安娜一眼,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地散落的佛珠和冰冷的杀机。
陈默看着老K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扇铁门重重关上,他才感觉到,自己早已被冷汗浸透的后背,传来一阵冰凉。
深夜,机房密室。
苏晴的脸色比锅炉房里的灯光还要苍白,她根据安娜哭诉中提到的“幽灵”、“明天”以及几个模糊的地名,结合她之前破解的部分园区通讯数据,一张残缺的航线图正在屏幕上慢慢成型。
她指着屏幕上那个若隐若现的红点,声音都在颤抖:“如果安娜说的是真的,这批专家一旦落地,以这里的手段,他们很快就会被逼着开发出更先进、更无法追踪的全球金融攻击系统,甚至……是军用级别的AI武器。到那时,就全完了。”
陈默站在她身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
猩红的火光在他眼前一闪而过,映照出他眼中那份不计后果的决绝。
他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冷峻的脸庞。
“那就让这架‘幽灵’,”他声音低沉而坚定,“变成真正的幽灵。”
隔离室内,陈默关闭了所有监控,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台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