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室内，陈默关闭了所有监控，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台灯。
灯光下，安娜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那张混血的漂亮脸蛋上，泪痕与污垢交织，写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
“谢谢……谢谢您，陈顾问……”她哽咽着，声音细若蚊蝇。
陈默没有回应她的感谢，他拉过一张铁凳，坐在安娜面前，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
“我救不了所有人。”他开门见山，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我把你从老K的屠刀下抢过来，不是因为我有多善良，而是因为你的信息有价值。现在，把你知道的，关于‘幽灵航班’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他的直白和冷酷，比任何威胁都更让安娜感到心悸。
她意识到，面前这个男人，和园区里那些施暴者一样，都是生活在丛林法则里的野兽，唯一的区别是，他似乎还遵循着某种交换的规则。
安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断断续续地吐露了她偷听到的全部细节。
“三天……三天后。”她的声音颤抖着，“那架货机，不会降落在园区的机场，而是在东边丛林深处，一条被废弃的二战跑道上。机上……机上有三十名从世界各地绑架来的芯片和AI专家。”
“他们不是为了现有的诈骗业务。”安娜回忆着那些守卫的谈话，眼神里流露出更深的恐惧，“他们是为了建立一个……一个叫‘天网’的系统。一个全自动的，能自我学习、自我进化的诈骗系统。一旦上线，我们……我们这些打电话的话务员，就全都……没用了。”
话音刚落，陈默口袋里的微型对讲机传来苏晴急促的电流声。
她一直在通过机房的设备窃听这里的对话。
“陈默，她说的是真的！”苏晴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焦虑，“我刚刚用‘天网’作为关键词，破解了一份加密级别最高的文件。这套系统一旦启动，不仅能模拟任何声音、任何身份进行全球无差别诈骗，更可怕的是，它会释放一种强电磁脉冲，彻底锁死园区半径一百公里内所有的对外通讯频段！到时候，这里会变成一座真正意义上的信息孤岛，任何信号都传不出去！”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沉。
技术升级，意味着人力淘汰。
信息封锁，意味着……灭口。
他瞬间明白了老K那盘大棋的全部面貌。
所谓的“幽灵航班”，不只是为了犯罪网络的迭代，它更是一场大清洗的序曲！
现有的数千名“猪仔”，包括那些知道太多秘密的底层管理，都会在“天网”上线的那一刻，失去所有利用价值，变成需要处理掉的垃圾和风险。
陈默看着墙上那张简陋的周边地图，指尖冰凉。
这是一场与死神的赛跑。
次日清晨，园区里那令人神经衰弱的起床电铃没有响起。
取而代之的，是老K那冰冷而沉稳的声音，通过广播系统，覆盖了园区的每一个角落，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全体人员注意，为响应集团‘业务升级’的战略需求，园区将进行为期三天的‘战略转移’。所有人员将迁往五十公里外的丛林新基地。”
短暂的停顿后，一个足以让所有人如坠冰窟的词语，从喇叭里清晰地吐出。
“同时，启动‘资产优化计划’。”
老K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仿佛在念一份商业报告：“运输车辆和新基地的空间都十分有限。只有‘优质资产’才有资格登上转移车辆。其余的‘不良资产’，将留在原地，进行统一的……无害化处理。”
“无害化处理”！
这六个字像一道催命符，瞬间抽空了整个园区的空气！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四个字背后真正的含义——集体处决，就地填埋！
恐慌如同瘟疫，在短短几秒钟内蔓延开来。
绝望的哭喊声、咒骂声、祈求声此起彼伏，整个园区仿佛变成了一个即将被引爆的火药桶。
陈默站在宿舍的窗前，听着广播里那不容置疑的宣判，眼神却平静得可怕。
他立刻利用老K给他的那张黑卡权限，以“协助筛选强壮搬运工，优化资产配置”为名，径直走向了园区最底层的重体力劳动区——地下仓库。
这里终年不见阳光，空气中弥漫着汗水、霉菌和绝望的混合气味。
几十名最强壮的“猪仔”在这里从事着最繁重的搬运工作，他们麻木、沉默，像一群被抽掉灵魂的牲口。
陈默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一个目标。
大牛，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壮汉，身高近一米九，浑身的肌肉像是铁水浇筑而成。
此刻，他正独自一人扛起一根需要三个成年人才能抬动的巨大原木，青筋暴起的脖颈下，眼神呆滞，但深处却藏着一抹未被磨灭的凶光。
陈默没有废话，他走到大牛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还带着体温的白面馒头，递了过去。
大牛放下原木，沉重的木头砸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疑惑地看着陈默，又看了看那个在园区里比黄金还珍贵的馒头。
陈默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想吃饭，还是想活命？”
大牛没说话，只是盯着他。
“想吃饭，这顿就是你的断头饭。吃完，等着被‘无害化’。”陈默的语气冰冷而直接，“想活命，今晚听到三声短哨，到锅炉房来找我。”
大招接过那个馒头，粗糙的手指几乎要把它捏碎。
他死死地盯着陈默的眼睛，仿佛要看穿这个人的骨头。
几秒钟后，他缓缓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离开仓库时，一阵剧烈的骚乱吸引了陈默的注意。
在通往废料坑的走廊上，几名守卫正粗暴地拖拽着一个瘸腿的老头。
那是负责清扫最肮脏厕所的老胡，一个平日里毫无存在感、永远低着头的五十多岁男人。
“妈的，老东西，走快点！第一个就送你上路！”守卫咒骂着。
老胡虽然腿瘸，但他的双手却像铁钳一样死死扣住门框，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毫无血色的惨白。
陈默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走上前，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冷冷地扫了一眼那几个守卫。
守卫们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松了些力气。
陈默蹲下身，装作检查老胡的身体状况，一把抓住了他扣在门框上的手。
虎口处，一层厚得惊人的老茧，坚硬如石。
那绝不是扫地能磨出来的，那是常年握持枪械或刀具才会留下的独特印记！
陈"默站起身，对着守卫冷冷说道：“这个人留下。新基地的厕所也需要人扫，而且他手稳，适合处理一些精密的垃圾。”
他特意加重了“手稳”和“精密垃圾”这几个字。
守卫们虽然不解，但看着陈默胸前那张代表着管理权的黑卡，最终还是骂骂咧咧地松开了手，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陈默伸手扶起老胡。
就在两人身体接触的一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一截冰冷而锋利的金属，从老胡的袖子里滑出，精准地顶在了自己的腰肋上。
那是一根用不锈钢餐勺柄磨砺出的、致命的短刀。
陈默的身体僵硬了零点一秒，随即恢复如常。
他面不改色，搀扶着老胡，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刀，藏好。还没到捅人的时候。”
老胡浑身一震，顶在他腰间的刀尖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
深夜，陈默被紧急叫到了老K的办公室。
巨大的红木办公桌上，没有雪茄，没有红酒，只有一盏惨白的台灯，和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名单。
那是第一批由于体弱多病或“产出效率低下”，而被判定为“不良资产”的一百二十人名单。
老K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他，看着窗外黑暗的园区，像一尊俯瞰地狱的魔王。
“陈顾问，”老K转过身，嘴角挂着一丝残忍的笑意，“我看了你的筛选报告，很有条理。但现实总有意外，转移车辆的车位临时出了问题，还差十个名额。”
他拿起桌上的一支红色马克笔，轻轻扔到陈默面前。
“你不是最讲究管理效率和资产优化吗？现在，你来做这个决定。从这个名单里，勾出十个你认为最‘有价值’、必须留下的。至于剩下的……今晚就处理掉。”
“记住，”老K的目光像毒蛇一样钉在陈默脸上，“这是为了集团的大局着想。”
空气瞬间凝固。
陈默握着那支冰冷的红笔，指尖仿佛被冻住。
他知道，这是老K的终极试探，也是一份染血的投名状。
如果不勾，这一百二十人，今晚全部会死。
如果勾了，他就亲手宣判了一百一十人的死刑，他将不再是那个为众人带来希望的“默哥”，而是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共犯。
他面前的不是纸，是一百一十条活生生的人命。
陈默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无数张绝望的脸。
他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挣扎、犹豫和不忍，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非人的、绝对的冷静和空洞。
他拿起笔，笔尖在纸上飞快地划过。
他没有去看那些名字，而是根据自己这几天暗中观察和记忆，划掉了名单上那些有一技之长、或是有潜在反抗能力的人的名字——一个懂得基础电路的电工，一个做过厨子能分辨植物的乡下青年，一个因为营养不良而体弱的前体育生……
他的手稳如磐石，对于那些他知道已经彻底垮掉、再无任何利用价值的名字，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笔尖落下，十个名字被圈出。
一百一十个名字，则被他用行动判处了死刑。
那一刻，陈默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彻底碎裂了。
那是名为“人性”的最后枷锁。
他将名单推回到老K面前，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K总，优化完毕。”
老K拿起名单，满意地笑了，那笑容里充满了欣赏和玩味。
他看着陈默，仿佛在欣赏一件自己亲手打磨出的、最完美的艺术品。
陈默转身离开办公室，当厚重的门在他身后关上时，他抬起头，看向窗外那片无尽的黑暗。
他的眼神不再是猎物的恐慌，也不再是伪装者的隐忍。
那是一种全新的、冰冷彻骨的光芒。
那是属于猎人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