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一直缩在阴影里的瘦小身影慢慢站了起来。
他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只有一只眼睛露在外面,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正是昨晚被黄毛虐打到差点报废的那个新人。
就在他准备开口的瞬间,“轰隆”一声巨响,锅炉房那扇本已关上的沉重铁门,被人从外面用蛮力硬生生踹开!
铁门撞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锈蚀的铁屑和灰尘簌簌落下。
门口的强光手电筒光柱刺得人睁不开眼,两个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像拖死狗一样,将一个身穿黑色作训服的男人扔了进来。
男人踉跄几步,一脚踢翻了充当被告席的红塑料桶,桶里的脏水泼溅一地。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凶悍而跋扈的脸,嘴角一道新鲜的伤疤让他看起来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阿彪,二十八岁,老K亲卫队的红人,园区里有名的虐待狂。
台下瞬间死寂,刚刚凝聚起来的一点勇气,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瞬间抽空。
刚才还义愤填膺的众人,此刻像被施了定身法,一个个低下头,不敢与那道凶狠的目光对视。
小虎更是本能地一缩,躲到了老陈宽厚的背影后,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刚刚建立的秩序,在绝对的暴力面前,摇摇欲坠。
阿彪根本没把这群“猪仔”放在眼里,他甚至懒得去看瘫在地上的黄毛。
他径直走向高台,用手指着陈默的鼻子,满嘴酒气地骂道:“妈的,听说你小子在这儿玩过家家?老K让我来陪你们玩,你还真敢审老子?你算个什么东西!信不信老子出去第一个就拿你脑袋当靶子练枪!”
整个锅炉房里,只有阿彪嚣张的叫骂声在回荡。
高台上,陈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眼前这头暴怒的野兽只是一团空气。
他手中慢条斯理地转动着那支廉价的录音笔,乌黑的笔身在他指间翻飞,像一只冷静的蝴蝶。
这是一颗毒丸。
放过阿彪,法庭威信扫地,他陈默昨晚竖起的一切都会沦为笑柄。
严惩阿彪,就是公然挑战整个安保队的权威,等于亲手把刀递给老K,给他一个“清理叛乱”的完美借口。
台下的老陈手抖得厉害,刚刚在墙上写下“公正”二字的那股气势荡然无存。
他手里的炭笔在记录纸上划出一道道混乱的划痕,他压低声音,嘴唇哆嗦着问陈默:“这……这怎么判?他手里有枪!”
他指的不是阿彪身上可能藏着的武器,而是他背后那整个暴力集团。
陈默伸出手,轻轻按住老陈颤抖的手背。
他的手很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让老法官纷乱的心绪镇定下来。
“老陈,别慌。”陈默的声音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我们不审他的暴力,我们审他的贪婪。”
话音刚落,锅炉房中央的投影仪突然“滋啦”一声,光影熄灭,整个空间陷入了短暂的黑暗和混乱。
“操!什么破玩意儿!”阿彪骂了一句。
但下一秒,投影仪的光束再次亮起,这一次,投在斑驳墙面上的不再是黄毛的偷窃录像。
而是一片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缭乱的英文和数字。
那是一个海外银行账户的流水明细。
角落里,苏晴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这是她截获老K指令后,通宵挖掘出的致命武器。
灯光下,所有人都看不懂那是什么。但阿彪看懂了。
他的瞳孔在看到那一串熟悉的账户号码和转账记录时,猛地缩成了针尖!
那嚣张跋扈的表情瞬间凝固,仿佛被零下四十度的寒风吹过,血色褪尽。
陈默缓缓站起身。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为受害者代言的“陈顾问”,他化身为一名冷酷无情的审计师,一个为老板清理门户的刽子手。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划开阿彪最后的伪装。
“阿彪,隶属亲卫队,入职一年零三个月。殴打‘猪仔’三百一十二次,致残三人,致死一人。这些,是你的工作,我不干涉。”
他每说一句,台下的众人就心惊肉跳一分。
然后,陈默的手指向了墙上那片数据瀑布。
“但是,利用职务之便,私吞从受害者身上搜刮的财物,折合美金二十一万七千元。上个月,截留公司一批价值三十万美金的‘高纯度货物’,通过地下渠道转卖至你弟弟在柬埔寨的账户。”
陈默的目光从数据上移开,死死钉在阿彪脸上,语气森然:
“打人,是你的公事。偷老板的钱,是你的家事,还是……死罪?”
“家事”与“死罪”两个词,像两枚重锤,狠狠砸在阿彪的心脏上。
他的嚣张瞬间蒸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终于明白,陈默根本不是在搞什么狗屁的“人权审判”,他是在替老K执行家法,进行一场致命的“忠诚度清算”!
台下的受害者们虽然看不懂那些数据,但他们看懂了阿彪的恐惧。
他们看到这个刚才还不可一世的施暴者,此刻脸色惨白,汗如雨下,那是一种猎物被顶级掠食者盯上时才有的绝望。
恐惧是会传染的,但恐惧的消退同样会。
当他们意识到这只狼也怕死,而且怕得比谁都厉害时,他们心中被压抑的愤怒,开始像地下的岩浆,重新燃起。
“你……你他妈血口喷人!这是伪造的!”阿彪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疯了似的扑向高台,企图砸烂那台投影仪,销毁证据。
但他还没冲出两步,旁边突然杀出几条人影。
为首的正是刀疤刘!
他带着几个心腹,像饿狼扑食一样,凶狠地将阿彪死死按在地上。
刀疤刘一脚踩在阿彪的后颈上,脸上挂着谄媚而残忍的笑容,冲着高台上的陈默喊道:“陈顾问!这种吃里扒外的叛徒,脏了您的手!我们帮您处理!”
刀疤刘不是为了帮陈默。
他这种人精,第一时间就看懂了这场审判的本质——这是抓叛徒给老板表忠心的绝佳机会!
谁抓住了叛徒,谁就有赏!
陈默看着被死死压制的阿彪,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借力打力,用园区内部的贪婪和猜忌,来审判暴力本身。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录音笔,对着那盏昏暗的灯泡,像是举起法槌,重重敲在面前的砖台上。
“咚!”
一声闷响,回荡在死寂的锅炉房。
“被告人阿彪,涉嫌严重侵吞公司资产,背叛组织。证据确凿,罪无可赦。”陈默的声音冷得像冰,“现判决:即刻收押,移交园区安保队,进行内部处理!”
“内部处理”四个字,比任何死刑判决都更让人不寒而栗。
阿彪被刀疤刘等人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和求饶,但没有人理会。
这一招“借刀杀人”,既维护了法庭不容侵犯的程序正义,又完美避开了老K设下的陷阱,更重要的是,没有让任何一个受害者手上沾血。
与此同时,园区最高层的主控室内。
老K看着监控画面里,那个站在高台上,神情冷漠如神祇的年轻人,久久没有说话。
他拿起一支刚刚点燃的古巴雪茄,狠狠地在水晶烟灰缸里掐灭。
火星熄灭,青烟袅袅。
他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玩味的笑意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杀意。
锅炉房内,死一般的寂静过后,不知是谁,带头朝着高台上的陈默,深深地弯下了腰。
紧接着,一个,两个……五十多个人,全部自发地躬下了他们那久未挺直的脊梁。
没有掌声,没有欢呼。
但从这一刻起,“陈默”这两个字,在这个人间地狱里,不再仅仅是一个名字。
它成了一种新的规矩,一种活下去的希望,一个足以撬动整个黑暗王国的……图腾。
而图腾,总是最先被瞄准的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