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厨的地面腻得打滑,全是陈年积攒的油垢和馊水。
陈默现在是一头只有编号的“猪仔”,身上那件破麻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霉味。
他低着头,手里端着一盆刚剁碎的烂菜叶,脚步虚浮,像个随时会断气的肺痨鬼。
经过案板时,他的膝盖“意外”地软了一下。
“咣当!”
那只用来装泔水的铁桶砸翻在地,混在里面的一个灰扑扑的布袋子摔了出来,袋口松开,洒出一地灰白色的粉末。
那不是面粉,是颗粒分明的骨灰——老孙头前天刚烧出来的,还没来得及找地方埋。
只有死人才不会告密,也只有死人的东西,才会让人觉得晦气又真实。
正拿着菜刀剁肉的花姐被吓了一跳,横肉一抖,刚要张嘴骂娘,眼神却死死定在了骨灰袋夹层露出来的一角白纸上。
那纸条上盖着一枚模糊的红章,隐约能看见“审计”、“清算”几个字。
陈默趴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去抓那把骨灰,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嘴里含糊不清地求饶,像条被吓破胆的狗。
但他那双低垂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惊恐,只有冷静的计算。
他在赌,赌花姐这个为了给儿子治病才留在这里的女人,比任何人都怕“大清洗”。
花姐左右看了一眼,那把剁骨刀“咄”的一声钉在案板上。
她弯腰,假装去踢陈默,那只粗糙的大手却以惊人的速度掠过地面。
纸条进了她的围裙内袋。
那一瞬间,陈默听到了她急促的心跳声,比案板上的鱼还慌。
午夜,赌场的后巷比停尸房还冷。
陈默缩在垃圾桶旁边的阴影里,假装在清理泔水桶。
这里是消息的集散地,也是恐慌的发酵池。
“听说没?金爷那辆防弹车的悬挂都压低了半寸。”
“嘘!不想活了?我刚才看见二驴那脸黑得像锅底,一直在查账。”
谣言这东西,只要哪怕有一丁点是真的,就能在这个充满了猜忌的园区里长成参天大树。
陈默不需要做多余的事,他只是在更衣室的柜门缝里,塞了一张打印出来的“资金流向表”,上面那笔凭空消失的三百万,足够让任何忠诚的狗变成疯狗。
几米外的账房窗口,二驴正在咆哮。
“老周!你他妈那把破枪擦了八百遍了!怎么着,想给谁送终啊?”
二驴是个粗人,但他也是个记性好得吓人的精细鬼。
陈默听着里面翻箱倒柜的声音,嘴角微微勾起。
二驴查到了,那笔陈默精心伪造进系统日志里的“未登记转账”。
信任就像一张薄纸,捅破它,只需要一个数字。
趁着送水的间隙,陈默溜进了更衣室。
小芸的柜子没锁,这也是她的习惯。
这姑娘活得像只受惊的兔子,随时准备跑路。
陈默没有废话,手指一弹,一张卷成烟卷状的纸条落进了她的高跟鞋里。
“明晚三点,我要那辆车在鹰嘴弯停下。事成之后,你女儿下学期的学费,瑞士银行户头见。”
没有署名,不需要署名。
在这个鬼地方,能拿出“希望”这种硬通货的人,就是上帝。
第二天清晨,陈默在搬运货物时,看见小芸脸色惨白地从警卫室出来。
她走路有些顺拐,那双平日里勾人的眼睛此刻全是血丝。
护卫队的换岗时间表,被悄悄改早了两个小时。
那是原本防守最严密的空窗期。
早饭时间,司机班的食堂弥漫着一股陈旧的烟草味。
花姐端着那一笼热气腾腾的肉包子走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在那尊摆在角落里的断臂天平雕塑前停了一下。
她从不信佛,但今天她点了一支香。
“菩萨,我不求富贵。”她嘴唇蠕动,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就是不想哪天变成了这笼子里的馅儿。”
那只最上面的肉包子,皮薄馅大,只是底部稍微有点硬。
老周是个老烟枪,味觉早就退化了。
他一口咬下去,牙齿磕到了一团硬纸片。
他不动声色地嚼了两下,借着喝粥的动作,把那团纸片吐在手心。
展开,是一张复印件。蓝色的底纹,密密麻麻的数字。
那是金爷的保命符,也是送命书——“蓝页”账本的第十三页。
上面清楚地记着,老周那死在“意外”里的亲弟弟,其实是被用来顶了账。
老周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瞬间暴起一团火,那是被压抑了十年的恨。
他把纸片塞进方向盘那破损的皮套夹层里,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像盘踞的蚯蚓。
凌晨两点。
暴雨如注,雨点砸在装甲车的铁皮上,像是无数冤魂在敲门。
三辆经过改装的越野车像黑色的棺材,悄无声息地滑出了暗门。
陈默趴在鹰嘴弯上方的灌木丛里,浑身湿透,手里并没有拿枪,而是握着一块秒表。
“三,二,一。”
车队刚拐进那个像鹰嘴一样尖锐的死弯,头车突然一个急刹,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拉出一道刺耳的长音。
“嘎——!”
车门猛地被踹开,二驴像头疯牛一样跳下来,手里的微冲直接顶住了驾驶室的玻璃。
“老周!你他妈敢停车?你想吞了老子的钱?!”
回应他的,是护卫队长的一声怒吼,枪口同时也对准了二驴的后脑勺:“二驴!金爷早说了你脑后有反骨!车里根本没钱,只有这本烂账,你想拿去邀功?!”
猜忌是最好的助燃剂。
狭窄的山道上,原本应该一致对外的枪口,此刻全部指向了自己人。
陈默在雨中慢慢站起身,眼神冰冷得像是在看一群死人。
旁边的阿木松开了手里那根紧绷的麻绳。
轰隆——
一块早已松动的巨石,带着泥土和碎木,顺着山坡轰然滚落,直直地砸向了那乱成一锅粥的车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