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巨石碾过湿滑山道的闷响,比雷声更沉,像一只巨手狠狠拍在烂泥潭里。
前车车头被砸扁了一半,蒸汽嘶嘶乱喷,混着雨水腾起白雾。
本来就绷成弓弦的护卫队瞬间炸了营。
“二驴!你他妈真敢动手?!”
“老周你个吃里扒外的——”
枪栓拉动的咔嚓声响成一片,却没一声枪响。
因为所有人都看见,那个原本该在后厨倒泔水的“猪仔”陈默,正站在路边一块高石上。
他没拿枪,手里拎着那个被雨淋透的破皮本子,像个等着查作业的教导主任。
“谁敢动,这一笔我就记谁头上。”陈默的声音不大,穿透力却极强,“想活命的,把枪扔那边的泥坑里。记住,我们只要钱,不要命。但这笔账要是算不清,那是真的会死人。”
这一嗓子,直接把这群惊弓之鸟最后的心理防线给喊塌了。
没人想给金爷陪葬,尤其是在听说“审计组”明天就要来清算的节骨眼上。
第一把枪丢进了泥水,紧接着是第二把。
老周那张皱成橘皮的老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绕到侧翻的二号押运车旁,从腰间摸出一串钥匙。
手很稳,一点不像个快六十的老头。
咔哒。
厚重的防爆门弹开。
没有金条耀眼的光,只有一捆捆扎实的旧钞,和两个印着红十字的铝合金箱子。
“找到了!”小七像只灵巧的狸猫钻进车厢,一把掀开铝合金箱盖。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排注射用头孢和抗生素。
在这个鬼地方,这玩意儿比黄金还硬。
她迅速挑拣,塞进防水袋。
阿木动作更快,他没那个闲心数钱,直接连着那一捆捆钞票的塑封带一起扯,往麻袋里塞。
全程真的没开一枪。
这帮平时咋咋呼呼的打手,这会儿全成了鹌鹑,眼睁睁看着这群“强盗”在眼皮子底下分赃。
“规矩呢?!你们连规矩都不守了?!”
一声嘶哑的咆哮从车队后方传来。
金爷狼狈地从那辆被逼停的防弹大奔里钻出来。
他那身考究的白色西装全是泥点子,平时一尘不染的白手套现在像两块脏抹布。
他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指着陈默的鼻子,那手指头还在抖:“这是园区!是有王法的地方!老子定的规矩,你们这群猪仔敢翻天?!”
陈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像在看一只在大雨里淋湿的落水狗。
他抬手,那本蓝皮账本直接怼到了金爷那张保养得宜的胖脸上。
“你的规矩?”
陈默翻开一页,雨水打湿了纸张,上面的红笔圈注触目惊心。
“把活人当牲口圈养是规矩?让人拿命去填那个填不满的高利贷窟窿是规矩?把人骨头渣子榨干了烧成灰是规矩?”陈默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像刀,“金爷,那不叫规矩,那叫吃人。”
金爷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看见了鬼。
他下意识地后退,脚后跟绊到了什么东西。
咣当。
一尊鎏金的天平雕塑从他怀里滑落,那是他平日里最爱摆弄的玩意儿,号称象征着“公平交易”。
雕塑砸在满是碎石的地面上,脆弱的连接处直接崩断。
底座上刻着的“公平”二字,裂成两半,一半扣在泥里,一半指着天。
金爷一屁股坐在泥水里,嘴唇哆嗦着:“你……你知道这后面是谁吗?你拿了这个,走不出缅北……”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
陈默转身,目光扫过最后那辆押运车。
车门大开,里面空空如也。
这本就是金爷设下的障眼法,用来迷惑潜在的劫匪,或者是为了某种更隐秘的转移。
“阿木。”陈默偏了偏头。
阿木愣了一下,手里的刀本来是准备去扎轮胎的。
“把前两辆车的胎全卸了,这辆空的留下。”陈默指了指那辆空车,“把所有备胎也都带走,只留车钥匙插在孔里。”
“默哥,这?”阿木不解,这不是给敌人留活路吗?
陈默嘴角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让他开回去。一辆装着满车钱的车丢了,那是无能;一辆空车完好无损地开回去,那是羞辱。”
他蹲下身,视线与金爷平齐:“我要让他上面的大老板知道,不是我们抢了他的规矩,是他自己早就把规矩丢了。这条消息,得有人活着带回去。”
金爷瘫在地上,那张总是挂着虚伪笑容的脸,此刻灰败得像刚烧完的纸钱。
撤退的哨音响起。
一行人背着鼓囊囊的麻袋,迅速没入丛林。
回程的山路上,雨势渐歇。
苏晴躺在阿木做的简易担架上,脸色虽然还苍白,但眼神已经清明了许多。
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蓝皮账本,像是攥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陈默……”她忽然出声,声音有些发颤。
陈默放慢脚步,靠过去:“怎么?伤口疼?”
苏晴摇摇头,把账本翻到第十三行,指尖在上面那个被反复圈画的名字上停住。
“恒瑞资本,林振邦,单笔回扣八百万,备注:‘清洗费’。”
陈默脚下的步子猛地一顿。
那一瞬间,周围的雨声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耳膜里血液奔涌的轰鸣。
林振邦。
那个曾经拍着他肩膀说“年轻人要多历练”,转头就把所有黑锅扣在他头上,逼得他在国内无立锥之地的前老板。
原来,把他卖到这个地狱的人,和在这个地狱里收钱的人,是同一个。
陈默的手指缓缓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却感觉不到疼。
这就是命运开的玩笑吗?
不。这是机会。
复仇的火焰,在这一刻终于不再是盲目的燎原,而是聚成了一束精准的激光,死死锁定了那个遥远的目标。
“留着它。”陈默的声音哑得厉害,“这是咱们回家的船票,也是送那老王八蛋下地狱的请柬。”
天快亮了。
晨雾像白纱一样笼罩着鹰嘴弯。
远处的山梁上,陈默举起望远镜,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狼藉的战场。
金爷没走。
他独自坐在那辆唯一的空车驾驶座上,手里死死捏着一枚从怀里掏出来的黑色电池。
那是国际刑警专用的定位器电池——这是他最后的保命符,也是他最大的秘密。
“啪!”
金爷突然发了疯似的把手里的保温杯砸在方向盘上。
陶瓷碎片四溅,割破了他那只昂贵的白手套。
鲜血渗出来,露出了手腕上一块狰狞的旧伤疤。
望远镜里,陈默看得清楚。那是被高温物体烫出来的烙印。
金爷看着那块疤,眼泪混着鼻涕流下来,整个人缩在驾驶座里,像个委屈的孩子。
“我不是贪钱……”他对着空荡荡的车厢喃喃自语,声音被风撕碎,“我就是不想再被人当傻子……不想再被按在炉子上烫……”
陈默放下望远镜,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狱,金爷在里面待久了,也就成了恶鬼。
“走吧。”
陈默低声下令。
身影隐入浓重的晨雾,而在他们身后的临时营地,三堆篝火已经燃尽,只剩下暗红的余烬,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静静呼吸,等待着被即将到来的风暴彻底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