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罐的盖子被拧紧,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音。
陈默把这罐特殊的“泡酒”举到眼前,晃了晃。
酒精清澈,里面的东西却浑浊发灰,像是几块放坏了的生姜。
“这东西能送那个周大少爷上绞刑架?”苏晴裹着那条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冲锋衣,脸色虽然还得像张白纸,但眼神已经不飘了。
“由于缺乏直接的杀人影像,这玩意儿原本只能算恶心人的道具。”陈默把罐子塞进背包侧兜,拍了拍,“但现在不一样了。”
小七正蹲在旁边,手里捏着一把镊子,对着另一块还没装瓶的标本发抖。
那是从老狗的私藏里翻出来的,舌根位置有一颗极其显眼的金属烤瓷牙,内侧刻着细小的泰文。
“这是纳塔蓬……那个泰国PBS电视台的战地记者。”小七的声音像是喉咙里卡了沙砾,“三个月前他在边境失踪,当时我也在找他。他的牙是在德国做的,这标记我认识。”
她猛地抓过那部卫星电话,手指哆哆嗦嗦地按下一串长号码。
电话那头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在一阵简短且充满了专业术语的英语交流后,小七挂断电话,抬头看向陈默,眼眶通红:“总部炸锅了。纳塔蓬是拿着联合国特别通行证失踪的。对方说,只要能提供DNA样本和完整的证据链,这案子能直接越过缅方,捅到海牙国际刑事法院。”
陈默点了根烟,没抽,夹在指间任由烟雾熏着眼睛:“这就对了。杀几个猪仔是治安案件,杀持证记者那是外交事故。周砚之想洗白?这回我让他洗得比煤球还黑。”
角落里,林芳正跪在铺开的雨布上。
这位教了一辈子书的小学老师,此刻正干着刑侦专家的活。
她把那几大本从诈骗园区带出来的“话术剧本”撕得粉碎,又按照时间线重新拼贴。
密密麻麻的纸片像是一张巨大的鬼画符,但在混乱中,一条诡异的逻辑线浮出了水面。
“你们看这里。”林芳指着几处用红笔圈出来的日期,那是园区几次大规模的人员失踪节点,“每次‘清洗’前三天,K先生都会在内部OA系统里发一句古诗。”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这种附庸风雅的杀人预告,很符合那个变态少爷的调性。
“这是最新的。”林芳指着一张刚从老狗身上搜出来的皱巴巴的打印纸,上面只有一句—— 夜半钟声到客船。
“枫桥夜泊。”苏晴的脑子转得飞快,手指在破碎的平板屏幕上疯狂敲击,“客船、水路……这不仅仅是诗,是密钥。如果是按字谜解构……”
几秒钟后,卫星地图上跳出一个红点。
“腊戌码头,三号冷库。”苏晴倒吸一口凉气,把屏幕转向陈默,“这地方在地图上标注是废弃状态,但热成像显示,地下的制冷系统一直在全功率运转。而且,它的地下排水管网直接连通园区金库的排污口。”
“那里不是冻肉的。”陈默盯着那个红点,眼神幽冷,“那是他的中转站。金库里的现金、还有必须要清理掉的‘活体证据’,都会走这条路。”
苏晴盯着解码出来的信息,脸色铁青:“指令备注是‘72小时清仓’。从昨晚算起,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到一天了。”
“一天够了。”
老杨从阴影里钻出来,手里捏着半截炭笔,那张防水布上已经被他画满了复杂的线条。
作为前地质勘探员,他对地层结构的敏感度堪比穿山甲。
“这是园区的地下管网图。”老杨指着图上几个打叉的位置,“这三条是主供电缆,这个是中央空调的进风井。只要在这个位置埋上炸药,把储气罐炸开,毒气顺着新风系统倒灌进宿舍区……”
老杨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股狠劲:“那帮看守加上里面的人,一个都跑不掉。这是最快瘫痪园区的办法。”
空气凝固了一瞬。
小七惊恐地捂住嘴:“你是说连那些被骗进来的人一起……”
“那是战争,丫头。”老杨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不死人怎么赢?”
陈默伸出手,拿过老杨手里的炭笔,在进风井那个叉上重重画了个圈,然后打了个大大的X。
“我们是来掀桌子的,不是来当屠夫的。”陈默的声音不大,但带着不容置疑的硬度,“死人不会说话,也不会指认凶手。我要的是几千张能说话的嘴,几千个能站在法庭上的证人。”
他在主供电缆的位置重重一点:“只断电。切断安保系统的眼睛和耳朵,让这只铁桶变成瞎子。至于救人……”
陈默看向平板上不断闪烁的信号格:“那是警察的事。”
接下来的半小时,是属于键盘和信号的战争。
那个从老狗身上扒下来的加密硬盘,此刻被陈默像切蛋糕一样分成了三份。
第一份,包含“舌标本”的高清照片、纳塔蓬的身份信息、以及林芳整理出来的“杀人诗词图谱”,打包发送至国际刑警组织在曼谷的联络处。
第二份,苏晴追踪到的几百个洗钱账户明细、资金流向图,以及那个“腊戌冷库”的坐标,直飞中国国家反诈中心的数据后台。
第三份,也就是老杨绘制的园区详细结构图和兵力部署,通过小七的卫星电话加密通道,传给了正在边境集结的泰国特警突击队。
每份文件的末尾,陈默都特意留下了一行相同的备注:
Evidence provided by "The Biting Sheep".(证据来自“会咬人的羊”)
随着进度条走到100%,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寂静的山洞里显得格外清脆。
陈默合上电脑,就像是一个刚刚完成了一场完美路演的公关经理,虽然衣服破烂,满脸泥垢,但那种掌控全局的气场却丝毫未减。
“那个老狗怎么办?”苏晴看了一眼被扔在洞口外、像条死蛆一样昏迷不醒的老狗。
“让他活着。”陈默从背包里翻出一卷医用胶带,扔给阿木,“把他的嘴封死,手脚捆结实。他的证词,比一百具尸体更有说服力。而且,对于这种人来说,此时此刻活着看我们赢,比杀了他还难受。”
夜风灌进山洞,篝火摇曳。
众人开始收拾装备,准备最后的撤离。
陈默却独自走到洞口,借着月光,从冲锋衣的夹层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这是他在审讯老狗时,从对方贴身口袋里顺出来的。
纸条上的字迹很潦草,透着一股上位者的傲慢,显然是那个所谓的K先生的手笔。
明日午时,吾将亲赴腊戌,监运最后一批‘货物’。
陈默的拇指轻轻摩挲着纸条边缘,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一直以为这场仗是远程博弈,没想到,那个一直躲在幕后的幽灵,竟然因为贪婪,主动走到了台前。
“苏晴,带着大家按原计划往边境线撤,去跟特警汇合。”陈默转过身,声音平静得有些反常。
“那你呢?”苏晴正在系鞋带的手一顿,猛地抬头。
“我去办个离职手续。”
陈默把那个只有几根火腿肠和一把匕首的旧帆布包甩到背上,没再多解释一句,转身没入了浓重的夜色中。
那个方向,不是边境线。
那是腊戌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