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沉舟并没有马上走进来,他倚在门口,手里把玩着一枚黄铜打火机,火盖“咔哒、咔哒”地开合,节奏令人心烦意乱。
他那双仿佛淬了毒的眼睛在陈默脸上停留了三秒,又滑向那只紧握水杯的手,最后落回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流。
做个复盘也要这也拼?
魏沉舟似笑非笑,语气里带着那种惯有的、要把人骨头渣子都嚼碎的阴冷,周文康那个蠢货只看结果,只有你这种傻子才去翻垃圾堆里的过程。
陈默松开水杯,指尖因用力过度而泛白,他强行压下心跳,调整呼吸节奏,让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个疲惫的职场社畜:周总说是因为员工情绪问题导致业绩下滑,但我查了日志,发现很多失败案例是因为剧本逻辑硬伤。
如果不把这些脏数据剔除,整个模型都会跑偏。
我想活下去,魏总,不想哪天因为所谓的‘情绪问题’被送去水牢。
魏沉舟眼皮挑了一下,似乎对“剧本逻辑硬伤”这个说法很感兴趣,又或者仅仅是因为这句话踩在他对周文康的不满上。
他收起打火机,深深看了陈默一眼:聪明人活得长,但太聪明的人,死得惨。
别让周文康觉得你在教他做事。
脚步声远去,陈默后背的衬衫已经湿透,冰凉地贴在脊梁骨上。
危机暂时解除,但园区的空气却在第二天变得更加稀薄。
周文康彻底疯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情绪工程”理论无懈可击,他下令对所有话务组进行地毯式排查。
小川就在陈默眼皮子底下被带走的。
两个安保一左一右架着他,这小子双脚拖在地上,鞋掉了一只,嘴角挂着不受控制的涎水——那是强效镇静剂过量的反应。
仅仅是因为他在两通电话里,在报出“冻结账户”时迟疑了0.5秒,AI系统判定为“信心不足”。
陈默站在走廊尽头,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假装阅读,余光却死死锁住这一幕。
小川经过他身边时,涣散的瞳孔突然聚了一下焦,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咕噜声。
当晚,陈默去上厕所。
蹲在隔间里,他听到隔壁传来拖把撞击水桶的声音。
那是负责卫生的哑巴阿兰。
没有任何语言交流,只是一阵有节奏的敲击声后,一张被水浸透的纸条顺着地砖缝隙塞了过来。
纸条上只有歪歪扭扭的一行字,是被指甲硬生生掐出来的印记:小川说他只是按流程走,但他们说他泄露机密,明早送惩戒营。
陈默将纸条撕碎,扔进马桶,看着漩涡将其吞噬。
周文康这是在杀鸡儆猴,但他选错了鸡,也选错了猴。
既然你想抓“内鬼”,那我就给你造一个。
凌晨三点,陈默避开监控死角,将一份伪造的《AI行为分析异常报告》塞进了魏沉舟办公室门口的信箱。
报告做得极尽专业,用红线标出了一组异常数据:过去48小时内,有一个拥有高级权限的账号,频繁且隐秘地访问了所有被标记为“剧本逻辑错误”的废弃录音。
他在报告末尾加了一句看似客观的备注:该访问路径绕过了南区安保协议,疑似在销毁某些特定失败案例的证据。
这把火点得恰到好处。
次日晨会,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魏沉舟把那份报告狠狠摔在会议桌上,纸张飞散,滑到周文康面前。
老周,解释一下。
魏沉舟点了根烟,隔着烟雾眯起眼,为什么你的私人IP在半夜绕过我的防火墙,去翻那些废弃的录音?
你想掩盖什么?
还是说,你在替谁擦屁股?
周文康愣住了,他拿起报告,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我没做过!
这不可能!
我查那些垃圾录音干什么?
那你就要问问你自己了。
魏沉舟冷笑,是你那套‘情绪理论’其实漏洞百出,怕被人看出来,所以半夜偷偷去删证据?
还是说,那些录音里藏着不想让我知道的猫腻?
周文康百口莫辩,额头青筋暴起。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坐在角落里的陈默站起身,“不小心”碰掉了手边的一摞文件。
哗啦一声,一张花花绿绿的统计图飘到了过道中间。
上面赫然是陈默精心炮制的《医疗类诈骗话术AI误判率统计》,几个大红色的箭头直指“专业术语错误导致信任崩塌”这一结论。
魏沉舟瞥了一眼那张图,又看了一眼周文康,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嗤笑。
会议不欢而散。
周文康为了自证清白,同时也为了发泄怒火,当即下令暂停所有涉及专业背景的高端局,并成立“肃清小组”。
当天下午,惨叫声从审讯室传出。
老吴被吊在横梁上,皮带抽打在肉体上的声音沉闷而规律。
周文康亲自审的,逼问是谁教他在话术里加那些乱七八糟的改动。
老吴满脸是血,肿胀的眼皮费力地抬起,透过单向玻璃,似乎看了一眼站在走廊外的陈默。
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惨笑道:没人教……老子就是觉得……你说那词儿……太假!
周文康气急败坏地让人把他拖了下去。
入夜,园区加强了戒备。
刀疤刘带着全副武装的巡逻队在主机房外来回踱步。
他嘴里嚼着槟榔,经过通风管道下方的检修口时,那里的天花板微微错位,露出一条黑缝。
刀疤刘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
身后的手下刚要举起手电筒,刀疤刘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看什么看!
那是老鼠顶开的。
去那边看看,别让耗子咬断了光缆。
队伍转了个弯,完美的十秒钟空档。
陈默像只壁虎一样从检修口滑落,无声地落在主机房的地板上。
这一次,他没有做任何数据窃取,而是打开了脚本编辑器。
他在“公捡法”那套在这个园区运行了数年的核心代码里,植入了一个微小的变量。
并不是什么病毒,而是一句“口误”。
当话务员念到“此案由西城区分局经办”时,屏幕上会强制弹出一行新的提示词:“等等,我说错了,是南城。”
这种低级的、带有自我修正的口误,在普通人听来或许只是不专业,但在那些惊弓之鸟般的受害者耳中,这就是骗局最致命的破绽。
就像一根针,刺破了精心编织的恐惧气球。
做完这一切,陈默正准备退出系统,藏在耳蜗深处的微型接收器突然震动了一下。
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后,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冰冷的机械音,却说着让他如坠冰窟的内容:
代号猎鹰,接头人暴露,原定撤离计划取消。
新指令:潜伏,等待72小时后的备用窗口。
陈默的手指僵在半空。屏幕幽蓝的光打在他脸上,映不出任何表情。
72小时。
在缅北这种地方,72小时足够一个人死十次,也足够把骨灰扬进湄公河。
他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慌乱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赌徒般的决绝。
既然天不渡人,那就自己渡。
他迅速删除了刚刚的操作日志,切断了电源。
第二天中午,食堂嘈杂如旧。
陈默端着餐盘,经过回收处时,一部外观破旧、屏幕有着裂痕的诺基亚手机,顺着他的袖口滑落,无声地掉进了一个装满馊水的泔水桶旁的杂物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