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部手机就像一枚定时炸弹,在满是馊水的泔水桶旁躺了不到十分钟。
阿兰拖着那条早已变了颜色的拖把路过,浑浊的眼珠子只是扫了一下,动作没有半点停顿。
她弯腰拾起那团油腻的抹布,顺手将那部诺基亚裹了进去,塞进了清洁车的最底层。
一切都像上了发条的钟表。
两小时后,陈默正在工位上假装整理话术文档,余光瞥见周文康脸色铁青地从魏沉舟的办公室冲了出来,手里的文件夹捏得变形。
鱼咬钩了。
那段录音里,陈默特意没关窗户。
主机房那种特有的、像几万只蜜蜂同时振翅的高频电流声,对于魏沉舟这种疑心病晚期的人来说,就是最好的身份证明。
他会认定,有人背着他在核心区域搞小动作。
午休时分,一只满是烟渍的手拦住了陈默。
“去后面,锅炉房。”
周文康的声音哑得像吞了炭。
锅炉房位于园区地下,那是整个诈骗工厂的心脏,也是监控死角。
热浪扑面而来,夹杂着机油和霉变的味道。
周文康没废话,直接把一张去往曼谷的通行证拍在生锈的管道上。
“那套能绕过AI情绪识别的新模板,给我。”他眼球上全是血丝,显然已经被魏沉舟逼到了悬崖边,“只要东西是真的,今晚你就坐运钞车走,到了曼谷,没人能动你。”
陈默靠在烫手的锅炉壁上,慢条斯理地擦着眼镜片:“周总,我不信饼,我只信数据。”
“你什么意思?”
“我在公关圈混的时候,像这种口头支票见得多了。”陈默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得像刀子,“我要看到你的最高权限凭证。没有那个,我的模板就是一堆废纸,根本导不进系统核心库。”
周文康咬了咬后槽牙,骂了一句脏话。
但他没得选。
魏沉舟给他的期限只有二十四小时,如果不拿出点颠覆性的业绩,这锅炉里烧的可能就是他了。
他掏出掌上终端,背过身去操作。
陈默站在他身后两米处,看似低头抠着指甲,视线却死死锁定了周文康身后那块不锈钢压力表。
表盘早已被蒸汽熏得模糊,但那一抹幽蓝色的屏幕反光却足够清晰。
手指飞快点击。
先是复杂的字母组合,然后是四位数字。
1、0、2、4。
陈默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不是因为这密码太简单,而是因为这组数字太熟悉。
那是三年前,他在国内那家顶尖公关公司负责的最后一个项目代号——“破晓”。
而周文康,当年正是那家公司的运营副总,也是亲手将那个项目的数据出卖给竞争对手,导致陈默身败名裂的幕后黑手。
原来是你。
世界真小,冤家路窄。
“看清楚了?”周文康转过身,晃了晃屏幕上显示的【管理员:已登录】字样。
“清楚了。”陈默笑了,笑意没达眼底,“周总果然有诚意。”
当晚,园区陷入沉睡,只有主机房的指示灯像鬼火一样闪烁。
陈默避开巡逻队,利用那个刚刚到手的密码,像幽灵一样滑入了周文康的后台。
数据流在他眼前瀑布般刷过。
他没有窃取资金,也没有修改账户,只是将这几年周文康引以为傲的、甚至是从陈默以前的方案中抄袭来的几百套“金牌话术”,全部做了标记。
他在代码的最底层,埋下了一颗逻辑炸弹。
一段隐藏的音频指令。
只要话务员念出那几句特定的、极具诱导性的开场白,系统就会自动触发背景音。
那不是杂音,而是一段被处理成系统提示音的人声。
“真正的沟通,始于尊重,终于共情。”
这是陈默三年前在行业峰会上的演讲录音。
在这个充满了欺诈、奴役和鲜血的地方,这句话讽刺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
做完这一切,陈默退出了系统,在这个名为“完美闭环”的文件夹上,轻轻敲下了回车键。
次日上午十点,正是诈骗业务的高峰期。
南区话务大厅,几百名“键盘手”正戴着耳机,神情麻木地对着屏幕念词。
突然,一阵骚动从前排爆发。
一名资深话务员正准备诱导对面的“猪”转账,突然整个人像触电一样弹了起来,一把扯下耳机,惊恐地看着屏幕:“谁?谁在说话!”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对不起……我在骗你……我不该骗你……”角落里,一个年轻的女孩突然对着麦克风崩溃大哭,那是一种积压已久的情绪决堤。
最严重的是那个绰号“金牙”的小组长,他突然抓起沉重的机械键盘,狠狠砸向面前的显示器,玻璃飞溅中,他嘶吼着:“这些话我写过!这是我当年的文案!我是做公关的!我不是骗子!”
整个大厅乱成了一锅粥。
AI系统疯狂报警,红灯爆闪,屏幕上跳出一行行无法解析的错误代码:【警告:检测到集体心理污染事件】。
周文康带着打手冲进大厅时,看到的就是这幅群魔乱舞的景象。
他一把揪住“金牙”的领子,咆哮道:“你发什么疯!”
“耳机……耳机里有人说话……”金牙哆嗦着指着地上的设备。
周文康一把抓起耳机扣在耳朵上。
滋——
电流声后,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他的耳膜,也穿透了他的灵魂。
“你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吃掉你自己。”
周文康的脸瞬间煞白,手一松,耳机掉在地上。
他猛地抬头,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死死盯着主机房的方向。
“陈默——!”
凄厉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园区。
铁闸门落下的轰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安保队像疯狗一样涌入各个通道。
陈默早已不在原地。
他像一只早已熟悉迷宫的老鼠,在警报响起的瞬间,就钻进了食堂后厨的排风口。
那是他观察了半个月才确定的唯一死角。
管道狭窄逼仄,满是油污和灰尘。
陈默匍匐前进,膝盖被铁皮磨得生疼,但他不敢停。
就在这时,藏在胸口的那台自制终端震动了一下。
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微弱的光。
苏晴发来的,信号断断续续,显然也是在极度危险的情况下操作的。
【服务器……防火墙破了……后门留好了……名字是你姐的名字。】
陈默正在爬行的动作猛地一僵。
姐姐。
那个五年前因为重度抑郁症,在浴缸里割腕自杀的女人。
那个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被网络诈骗掏空了所有积蓄的傻女人。
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苏晴是怎么知道的?
只有一种可能。
苏晴黑进了他的档案,或者说,她在这些浩如烟海的受害者数据里,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陈默眼眶发酸,但他迅速咬破舌尖,用疼痛逼自己冷静。
他颤抖着手指,在终端的输入框里,敲下了那个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名字。
回车。
【欢迎回家,弟弟。】
一行绿色的代码浮现,紧接着是整个园区安保系统的底层拓扑图。
其中一条通风管道的尽头,被标出了一个绿色的出口标记。
那是通往园区外围排水渠的唯一生路。
陈默深吸一口气,关掉屏幕,继续向前爬去。
而在他头顶的三楼监控室里。
魏沉舟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里拿着对讲机,听着里面周文康气急败坏的吼叫:“封锁所有出口!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魏沉舟看着监控屏幕。
热成像画面上,一个红色的光点正沿着通风管道快速移动,即将从他的监控视野边缘消失。
那个位置,正好是他办公室的正下方。
魏沉舟的手指在对讲机的发射键上摩挲了一下。
他想起了陈默之前交上来的那份关于“剧本逻辑硬伤”的报告,又看了一眼楼下大厅里那个狼狈不堪、歇斯底里的周文康。
如果周文康倒了,南区就是铁板一块。
聪明人确实活得长。
魏沉舟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大拇指轻轻一滑,关掉了对讲机的电源。
那个代表陈默的红点,在屏幕边缘闪烁了一下,彻底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