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廉价塑料圆珠笔在小玲手里晃得厉害,像是在画心电图。
“念。”陈默坐在她旁边,递过半杯温水。
小玲咳嗽了两声,喉咙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但在这死一般寂静的杂物间里,却像一声惊雷。
“我想给女儿买个……粉色的书包。”她念着日记本上别人的字迹,眼神有些发直,那是濒死体验后的某种解离,“她今年上一年级,一直想要个带艾莎公主的。还要带她去吃必胜客,点那个最大的披萨,拉很多的芝士丝……”
周围几个原本眼神涣散的新人,慢慢抬起了头。
这要是陈默念,他们会觉得是忽悠;但这几句话是从刚才还在水牢里等死的小玲嘴里出来的,那种对生的渴望,带着血腥味,直直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如果是真的呢?”阿强喃喃自语,手指下意识地在键盘上敲击了一下。
这种微妙的心理传导在下午两点显现了效果。
阿强的通话时长突破了十分钟。
虽然最后对方还是挂了,没有转账,但在这十分钟里,阿强没有结巴,没有发抖,他完全沉浸在了那个“为了给妈妈做手术”的剧本里。
他甚至在挂断电话后,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这一幕被站在二楼玻璃窗后的周文康尽收眼底。
当晚例会,一张A3纸打印的“进步榜”被贴在了最显眼的白板上。
上面没有写诈骗金额,只写了“模拟转化率”和“通话时长”。
阿强的名字排在第一,后面跟着一颗红色的五角星。
“正向反馈机制能降低违规概率,也能提高脑力劳动的效率。”周文康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讲课,“人不是牲口,光靠打,脑子会木。”
赵豹坐在主位上,那条伤腿架在凳子上,手里把玩着那根电棍。
他死死盯着那张纸,又看了看下面明显松了一口气的猪仔们,腮帮子鼓动了几下。
他想撕了那张纸,但他知道园区的大老板只看业绩报表。
如果陈默这套真的管用,他现在的暴怒只会显得无能。
“行啊。”赵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阴鸷的目光在陈默身上刮过,“那就看看是你的星星管用,还是我的棍子管用。”
散会后,陈默注意到赵豹起身的动作很慢,手死死抓着拐杖,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止痛药的药效在减退。
放风时间,陈默假装系鞋带,蹭到了赵豹的一名亲信守卫身边。
这人正要去医疗室拿药。
“豹哥这两天脾气不太好啊。”陈默没抬头,声音压得很低。
守卫警惕地瞪了他一眼:“关你屁事。”
“是不关我事。”陈默叹了口气,眼神看着远处,“就是可惜了,人在疼极了的时候,最容易疑神疑鬼。哪怕是身边最亲近的人,稍微动一动,他都会觉得是想抢他的位置,或者……想害他。”
守卫愣了一下,脚下的步子慢了半拍。
“尤其是现在周主管势头这么猛……”陈默说完这句,站起身拍了拍裤腿,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种子埋下去了,发芽只需要一点水分。
当晚,赵豹因为那个守卫拿药回来晚了五分钟,当众把那瓶药砸在了守卫脸上。
守卫捂着额头没敢吭声,但眼神里闪过一丝怨毒。
两个小时后,这名守卫和另一个因为换班问题吵了起来,甚至动了刀子。
周文康闻讯赶来,以“影响团队稳定”为由,直接将这两人调去了外围巡逻,换上了自己的人。
赵豹身边的最后一道防线,裂开了。
深夜十点。
杂物间里,小玲借着陈默挡住监控死角的机会,快速在他手心里画了一个路线图,声音抖得厉害:“每晚十点半,他会去后厨的小仓库。那里有个柜子,藏着他私酿的白酒。那个位置……没有监控。”
陈默握紧拳头,将汗水和笔迹一起抹去。
十点零七分。
二楼男厕所的一根老旧水管突然爆裂,水漫金山,顺着楼板缝隙滴到了楼下的服务器机房。
警报声大作。
混乱中,维修工和巡逻的守卫都往那边跑。
陈默就像一道幽灵,趁乱闪进了后厨的小仓库。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油污和劣质酒精的味道。
他准确地摸到了那个铁皮柜子,里面放着半瓶没有任何标签的高度白酒,旁边还有一个装满胶囊的药瓶。
时间只有三分钟。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包白色粉末——这是苏晴从废弃的工业清洁剂里提炼出来的强效催吐物,无色无味,但极损肠胃。
粉末滑入酒瓶,轻轻摇晃,瞬间溶解。
接着,他倒出药瓶里的止痛胶囊,将几颗外观一模一样的淀粉胶囊混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用袖口擦掉指纹,在离开前,用指甲在墙角的积灰里划了一道极浅的横线。
十点四十五分,赵豹拖着那条残腿,骂骂咧咧地进了仓库。
隔着两道墙,陈默躺在通铺上,听着远处传来的那一声闷响——那是酒瓶重重顿在桌子上的声音。
第二天,赵豹没有出现在晨会上。
后厨的老李被打得鼻青脸肿,据说是因为昨晚的饭菜“不干净”,害得赵主管上吐下泻,整个人虚脱在床上起不来。
周文康站在台上,看着空荡荡的主管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赵主管身体抱恙。”他淡淡地说,目光扫过全场,“为了不耽误工作,即日起,所有奖惩决议、人员调动,必须有我和财务的双人签字才能生效。单人口头指令,一律作废。”
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谁都听得出来,这是变天了。
陈默低头翻开那本“成功日记”。
今天最新的那一页上,有人写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我想活着见到我妈,哪怕少只手也行。”
不再是钱,不再是车,回归到了最原始的生存本能。
陈默合上本子,在这一页的角落里,画了一个不起眼的齿轮草图,并在旁边标注:G7轴心松动,可撬。
与此同时,几公里外的矿洞深处。
苏晴看着手里那个简易信号接收器上闪烁的微光,深吸了一口气。
她抓起手边的矿灯,对着通风口那个极其隐蔽的角度,按照三长两短的频率闪烁了五次。
这是约定的暗号:C4通道清理完毕,等待指令。
风暴还没真正降临,但引擎,已经启动了。
陈默看着窗外那一点微不可查的光亮,并没有感到轻松。
太顺利了。
赵豹这种在血水里泡大的恶狼,就算被拔了牙,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会想咬断猎物的喉咙。
这种安静,更像是暴风雨前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在赵豹的宿舍里,那个原本应该虚脱卧床的男人,正满眼血丝地盯着天花板,手里死死攥着那张被揉皱的“进步榜”,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低吼。
明天,才是真正的见红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