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凌晨四点,园区里的空气湿冷得像贴在骨头上的生猪皮。
“哐当”一声巨响,震碎了工区里死寂的早晨。
那是金属白板砸在水泥地上的声音。
上面贴着的“进步榜”被扯得粉碎,像白色的纸钱一样飘得到处都是。
赵豹站在那里,眼窝深陷,脸色蜡黄得像涂了一层死灰。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沾着油渍的背心,手里那根电棍滋滋作响,但他握着棍子的手在发抖——不是因为冷,是因为虚。
那包“加料”的泻药和酒精,把这头恶狼的精气神抽得只剩一副空架子。
“周文康!你个四眼狗杂种!”赵豹的声音嘶哑,像是喉咙里含着沙砾,“老子还没死呢!这就急着给自己立牌坊?这些猪仔是你管还是我管?啊?!”
这一吼,把刚醒还在迷糊的几十个新人都吓了一激灵。
周文康从二楼办公室缓缓走下来。
他穿戴整齐,衬衫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颗,和平日里那个随和的“心理导师”判若两人。
他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文件,甚至没有正眼看那个暴怒的男人。
“赵主管,火气太大会伤肝。”周文康推了推眼镜,声音不大,却能在空旷的车间里传得很远,“而且,这不是我要立牌坊,是大家的诉求。”
他扬了扬手里的纸:“十七名核心员工联名请求,为了保证通话质量和情绪稳定,建议由我统一接手后续的培训管理流程。你也知道,最近业绩涨了百分之三十,老板很高兴。”
“放屁!都是放屁!”赵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他挥舞着电棍想冲过来,“老子打断你的腿,看谁还敢联名!”
他迈出一步,却忘了自己那条伤腿根本吃不住劲,再加上连日腹泻导致的低血糖,那一脚像是踩进了棉花里。
“扑通”一声。
曾经让人闻风丧胆的赵主管,就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像条断脊之犬一样跪倒在地。
那根象征权力的拐杖咕噜噜滚进了旁边的污水沟里,溅起一滩黑水。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周围站着几十个守卫、几百个猪仔。
过去这个时候,早该有人冲上去搀扶,顺便给他递烟点火。
可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着,眼神冷漠得像是在看一只待宰的瘟猪。
甚至有几个守卫没忍住,发出了几声极力压抑的嗤笑。
陈默站在角落的阴影里,双手插兜,眼神平静得像一口古井。
他在等,等那个决定性的瞬间。
周文康动了。
他没有叫人把赵豹拖走,而是弯下腰,走到污水沟旁。
他不嫌脏,伸手捡起了那根还在滴着黑水的拐杖,拿出手帕仔细擦了擦握把,然后轻轻地、稳稳地把它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没有递给赵豹,而是放在了桌子上。
这个动作很轻,却重如千钧。
它宣告了一个事实:你的权力,我已经收走了,哪怕是作为废品放在这里,也不再属于你。
赵豹撑着地想站起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劲,最后只能像野兽一样趴在地上干嚎,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恐惧的味道。
陈默知道,火候到了。
早饭过后,一份《行为激励优化方案》准时出现在周文康的案头。
“周主管,”陈默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感,“既然要搞人性化管理,那就得有‘胡萝卜’。光给钱他们没感觉,得给他们最缺的东西——自由时间。”
周文康翻看着方案,目光在“夜间自由活动时间按积分兑换”这一条上停留了三秒。
“你想怎么做?”
“把放风时间打散。表现好的组,可以去特定的区域活动。既能让他们觉得有特权,又能把那些刺头隔离开。”陈默顿了顿,“不过这事繁琐,如果周主管信得过,我可以当个协调人。”
周文康抬眼看了看陈默,笑了:“准了。”
这不仅仅是一个头衔,这是一把钥匙。
当天下午,新的排班表贴了出来。这是陈默第一次行使“权力”。
看似随机的调整中,黄毛所在的那个满身泥灰的矿工组,和小玲所在的清洁组,被极其巧合地安排在了同一个放风时段。
地点:园区东南角的废弃篮球场。
那是一个视野开阔,但却充满视觉盲区的地方。
夕阳像血一样涂抹在铁丝网上。
黄毛蹲在篮球架下抽烟,那是他用两包泡面跟守卫换来的劣质烟。
小玲拖着一把巨大的竹扫帚,正在清扫地上的落叶。
两个守卫正在远处聊着昨晚那个赢了不少钱的赌局,没人注意这两个卑微的蝼蚁。
突然,黄毛像是被人推了一把,哎哟一声摔倒在地,手里的烟头弹飞出去,正好落在小玲的脚边。
“操!那个不长眼的绊老子!”黄毛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动作很大,扬起一片灰尘。
在一片混乱和谩骂声中,他的手指极其隐蔽地在扫帚柄上一抹。
一枚比指甲盖还小的黑色存储卡,顺着竹柄中空的裂缝滑了进去。
那是他在矿洞里,冒着被塌方埋掉的风险,从废弃的监听线路里截取出来的——赵豹近两周的私人通话录音和行动轨迹。
小玲没有抬头,只是握紧了扫帚柄,手指的关节微微泛白。
那一晚,工区的一盏顶灯坏了,陈默扛着梯子去修电路箱。
借着那一瞬间的黑暗,那枚存储卡从小玲手里转移到了陈默掌心,又通过那一层层伪装的数据线,流向了几公里外那个阴暗潮湿的矿洞深处。
苏晴看着屏幕上开始滚动的进度条,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久违的冷笑。
与此同时,赵豹并没有坐以待毙。
深夜十一点,这个陷入绝境的男人像疯了一样冲进了培训区。
他手里挥舞着半截钢管,把书架上的《销售心理学》、墙上贴着的流程图,统统砸了个稀烂。
“假的!都是假的!”他双眼赤红,唾沫横飞,“这就是个贼窝!说什么心理学,说什么人性,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把戏!”
这一次,没有沉默,没有畏惧。
周文康站在二楼的栏杆旁,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就像在看一个小丑最后的谢幕演出。
“赵主管精神状况不稳定,可能会伤害到其他员工。”他对着对讲机说道,语气平静得可怕,“为了大家的安全,带他去冷静一下。”
四个身强力壮的守卫冲了进去。那是周文康新提拔的人。
赵豹被按在地上的那一刻,还在拼命挣扎:“你们这群蠢货!都被洗脑了!他在把你们当猪养!当猪养啊!”
他的嘶吼声在走廊里回荡,凄厉而绝望。
陈默站在人群的最后排,看着赵豹像拖死狗一样被拖走,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小玲站在他身边,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别怕。”陈默的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恐惧褪去的地方,秩序就会生长。而这秩序,是我们给他们编织的。”
凌晨一点,办公室的灯依然亮着。
周文康递给陈默一杯凉茶,眼神复杂:“陈默,有时候我都分不清,到底你是公关,还是我是讲师。你这一套……比我学过的任何理论都管用。”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刀锋般锐利:“但我必须问一句——你想走到哪一步?”
这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警告。
陈默一口饮尽那杯苦涩的凉茶,放下杯子时发出一声脆响:“走到没人再需要被泡进水牢的那一天。我要业绩,你要稳定,这不冲突。”
周文康凝视了他很久,直到杯子里的茶叶沉底,他才缓缓点了点头:“那接下来,我们需要一个真正的‘管理者’来帮我分担压力。”
这算是某种程度的“封赏”。
走出办公室,陈默只觉得后背全是冷汗。
和聪明人打交道,比和野兽搏斗更累。
他回到工位,在那本厚厚的日记本上写下了最后一行字:“敌人倒下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爬起来时,已经换了张脸。”
而在遥远的矿洞深处,苏晴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发出了最新的信号:D6密道已打通,主控室轮值表获取完毕。
那个一直被锁死的死局,终于被撬开了一道缝隙。
风暴,逼近了门缝。
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
负责看守旧仓库的守卫急匆匆地跑来汇报,脸色惨白。
他说赵豹在里面折腾了一整夜,把墙皮都抠烂了,嗓子都喊哑了。
但他现在不骂了,也不砸了,只是贴着铁门的那条缝,一直在重复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