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会议室内,投影仪的光束打在白板上,照亮了“话术研发特别顾问”几个红字。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和槟榔渣混合的甜腥味。
这就是老K给的新身份。
陈默站在白板前,手里捏着一支记号笔,目光扫过台下坐着的一排中层管理。
大龙岔着腿坐在角落,剔着牙,一脸不屑。
小薇抱着笔记本,神色紧张。
“现有的剧本太糙。”陈默在白板上画了一条波浪线,“我们要的是‘情绪过山车’。先给希望,再给绝望,最后给一根救命稻草。这叫‘情绪峰值模型’。”
老K坐在主位,转着手里的佛珠,绿豆眼微微眯起:“光说不练假把式。怎么测?”
“我不信理论,我信数据。”陈默合上笔盖,“我要活人试错。”
十分钟后,审讯室。
一个刚被骗来的大学生被反绑在椅子上,脸上没什么血色。
大龙站在旁边,手掌宽大得像蒲扇。
“哭出来。”陈默掐着秒表,声音没有温度,“想你妈,想你回不去的家。三秒钟。”
大学生哆嗦着,嘴唇发白,却只有干嚎,挤不出一滴眼泪。
“太假。”陈默按下计时器归零键。
“啪!”
大龙反手一耳光抽在大学生脸上,那声音脆得像折断了一根枯枝。
半颗牙带着血沫飞了出来。
大学生终于发出了一声惨厉的哀嚎,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陈默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低头在记录本上快速书写:“痛觉刺激后,声带颤抖频率提升30%,面部肌肉抽动符合预期。但恐惧感过重,缺乏感染力。大龙,力度减半,再试。”
大龙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笑了:“读书人狠起来,真没我们粗人什么事。”
老K站在单向玻璃后,看着这一幕,手里的佛珠转得更快了。
他喜欢这种把人当零件拆解的态度。
“给他配个像样的棚。”老K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进来,“要什么给什么。”
三天后,原本堆放杂物的C区仓库焕然一新。
陈默指挥着几个小弟搬运道具。
破了洞的布艺沙发、贴满墙壁的旧报纸、茶几上散乱的感冒药瓶,甚至还有一张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沾着油渍的儿童涂鸦。
“这里不是诈骗园区,是‘家’。”陈默把一个空药瓶摆正,调整角度,“让客户隔着屏幕都能闻到那股穷酸味和无助感。”
他抓过正在背词的“猪仔”,按着对方的后脑勺往下压:“记住,说到‘没钱治病’的时候,左手一定要死死捂住胸口。那是心痛的位置,是生理反应,不是表演。”
他在本子上画出一个标准的人体动作流程图,在页眉写下:《亲情绑架标准化操作手册(1.0版)》。
这本手册当天下午就摆在了老K的案头。
老K翻了两页,直接批了红字:全南区推广。
深夜,话术组办公室。
小薇还在改稿子。
陈默端着两杯速溶咖啡走过去,那是他用刚发的奖金在小卖部换的。
“这里不对。”陈默指着屏幕上一行字,“剧本里设定父亲是脑梗偏瘫。真正的偏瘫患者,患侧手臂不可能抬过肩部去拿水杯。客户里有懂医的,一眼就能看穿。”
小薇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反驳:“你怎么知道这么细?”
陈默把咖啡放在桌上,目光穿过屏幕,似乎落在了很远的地方。
“因为我妈就是这么走的。”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没有悲伤的渲染,只有陈述事实的平静。
小薇的手指僵在键盘上。
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每个人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恶鬼,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带着人味儿的话,像是一根针扎破了气球。
她端起咖啡,手有些抖。热气蒸腾上来,熏红了她的眼眶。
“老K……他也不全是铁做的。”小薇突然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宣泄某种压抑已久的秘密,“他信命。每周三凌晨两点,他会一个人去地下二层的旧档案室。他说那里风水好,要把账本放在那里吸财气。”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乎是用气音在说:“他有个毛病,每次锁门前,要在洗手池边洗手,还要对着镜子整理假发。那个洗手池边缘……贴着保险库密钥的感应膜,只有他的指纹能开。”
陈默没说话,只是把另一杯咖啡往她手边推了推,转身离开。
周三,夜。
闷热的空气里躁动不安。
大龙拎着那个用茅台瓶子装的劣质白酒,摇摇晃晃地走向岗哨。
那是陈默下午塞给他的,说是那是从国内带的“硬货”。
“干什么!还要查老子证件?”
大龙把酒瓶子往地上一砸,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老子当初给公司流血的时候,你们还在穿开裆裤!”
咆哮声引来了巡逻队,手电筒的光柱乱晃,那边的推搡和叫骂声迅速升级。
警报声尖锐地响了起来。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大龙吸引,一道黑影贴着墙根,像只壁虎一样滑进了通往地下二层的楼梯口。
陈默戴着医用手套,呼吸控制在极低的频率。
地下室阴冷潮湿,霉味扑鼻。
档案室的门紧闭着。旁边的洗手池积了一层黄垢。
他掏出那个早就准备好的指纹提取胶带,借着微弱的应急灯光,在洗手池边缘仔细寻找。
找到了。
在水龙头右侧三厘米的地方,有一块不起眼的透明贴膜,上面残留着一枚清晰的油脂指纹——老K刚来过不久。
拓印,封存,撤离。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
回去的路上,陈默鬼使神差地拐了个弯。
旧洗衣房。那是关押小玲的地方。
铁门虚掩着。
陈默心头一跳,闪身进去。
空了。
只有几根生锈的水管在滴水。
地上散落着一些杂物,像是被匆忙清理过。
角落的尘埃里,半张被撕碎的纸片静静地躺在那里。
陈默捡起来。
那是半张儿童涂鸦,画着两个火柴人手牵手,笔触稚嫩,正是小玲之前偷偷给他看过的那张——她弟弟画的。
纸片背面,有一道暗红色的擦痕,像是什么东西被拖拽时留下的。
他们带走的不是人,是销毁证据。
陈默攥紧了那半张纸,指节泛白。
他快步回到宿舍,将纸片夹进日记本,在这一页的末尾重重地写下一行字:
账单已收,准备清算。
几乎就在他合上笔盖的同时,隔壁房间,苏晴的电脑屏幕上跳出一个红色的弹窗。
那是她刚刚截获并破译的一条加密指令。
“D07目标确认清除,明晨六点,沿三号线转移。”
屏幕幽冷的光映在苏晴镜片上,她飞快地敲击键盘,调出了那条所谓的“三号线”地图。
那是一条通往边境原始丛林的单行道,也是偷渡者口中的“弃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