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流声像细针一样扎着耳膜,稍纵即逝。
陈默抬腕看表,夜光指针划向凌晨三点五十九分。
脚下的园区死寂一片,只有远处围墙上的探照灯像索命的鬼火,不知疲倦地扫视着野草丛生的隔离带。
他在赌,赌那个刻在安保手册第十九条的死规矩——每日凌晨四点,所有外围监控探头必须进行一次一百八十度的物理自检,耗时十五秒。
这是唯一的盲区。
四点整。
探头那颗巨大的玻璃眼珠伴随着机械轴承生涩的摩擦声,缓缓转向外墙。
陈默没有丝毫犹豫,翻身跃出天台栏杆,双手死死扣住粗糙的水泥边缘,顺着那根满是铁锈的排水管向下滑去。
粗粝的管壁磨得掌心火辣辣地疼,他用脚尖抵住墙面借力,像只壁虎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后勤通道的阴影里。
这里弥漫着馊水和发酵垃圾的恶臭。
他屏住呼吸,猫腰钻到巨大的排风扇下,指尖扣住通风井底部的格栅,轻轻一拉。
早就松动的螺丝没有任何阻碍,一个用黑色绝缘胶带缠得严严实实的U盘滑入掌心。
就在这时,一阵凌乱且沉重的脚步声从通道尽头传来。
陈默瞳孔骤缩,身体本能地贴紧了满是油污的墙壁,借着一台报废发电机的掩护,将呼吸压到了极致。
“妈的……这时候查账……谁查得清……”
老马跌跌撞撞地出现在值班室门口,满身酒气,手里还拎着那个几乎被捏扁的工牌。
他显然是被陈默之前的恐吓吓破了胆,半夜惊醒,哪怕喝断了片也要爬起来补那该死的日志。
值班室的门没关严。
透过门缝,陈默看见老马颤抖着那双满是老茧的手,在一块油腻的机械键盘上艰难地敲击。
指尖悬停,落下,再悬停。
陈默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只手。
在那一瞬间,他的大脑像是一台高速运转的摄像机,将老马手指按压的键位、停留的时长、手腕移动的轨迹全部拆解。
左上,右下,回撤,双击。
屏幕亮起蓝光的瞬间,六位数的管理员密码已经在陈默脑海中重组完毕:749205。
老马一头栽在桌子上,呼噜声震天响。
陈默像幽灵一样退出通道,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宿舍,空气里那股混合着汗臭和脚臭的味道反而让人安心。
舍友们睡得像死猪一样,陈默拉上床帘,从枕头芯里掏出一个被拆得面目全非的旧收音机。
这是他在垃圾场捡回来的“宝贝”。
外壳早就不翼而飞,露出了里面赤裸的电路板和一堆乱七八糟的飞线。
他将那个刚取回来的U盘插入收音机背后强行焊接的USB接口,然后小心翼翼地剥开床头那根台灯电线的绝缘皮,将两根铜丝与收音机的输出端绞在一起。
这是一种极其原始且危险的“信号耦合”。
整个园区的电力线路在物理层面上是连通的。
他不需要连网,只需要通过这根电线,向数据中心方向发射一段特定频率的低频脉冲。
这就像是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下一颗石子,涟漪会顺着电线扩散,被精密敏感的服务器电源捕捉成“噪音”。
陈默戴上绝缘手套,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那个用圆珠笔弹簧改装的发射键。
滋——
头顶的灯泡猛地闪烁了一下。
同一时间,数据中心。
恒温机房里的主服务器电源指示灯突然由绿转红,发出急促的蜂鸣。
系统判定变压器过载,自动执行了一次强制切换备用线路的程序。
整个园区的网络,在这短短的切换瞬间,出现了0.8秒的真空。
这就是苏晴日志里提到的“心跳间隙”。
在这不到一秒的黑暗中,那条早已潜伏在杀毒软件更新包里的“幽灵协议”本体,像一条钻入血管的蛇,瞬间滑过了防火墙的间隙,狠狠咬住了系统缓存区。
宿舍里,陈默盯着那个只有巴掌大的单色液晶屏。
进度条疯狂跳动:45%……62%……71.2%。
屏幕骤然熄灭。写入完成。
监控室内,值班的内保正打着哈欠,面前的一排屏幕突然闪过一道雪花。
魏沉舟没有睡。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指间夹着一根未点燃的雪茄。
刚才那一瞬的电流波动虽然微弱,但他那双对危险极度敏感的耳朵,捕捉到了空调出风口那声不自然的停顿。
“调配电房十分钟内的录像。”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渣。
画面跳动,那是老马醉醺醺拉闸箱的背影。
魏沉舟盯着那个背影看了足足半分钟,眉头微皱。
“通知运维组,那个老酒鬼违规操作,明天早上让他过来交检修报告。”
他转过身,坐回那张宽大的真皮老板椅,指尖在红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
老马是个软蛋,这点他清楚,但今晚的事透着股说不出的巧合。
他打开手边的平板电脑,调出一个加密文件夹。
屏幕上只有三个名字。
老马——权限滥用,待查。
陈默——近期三次出现在机房附近,理由:送水、修空调、借工具。
苏晴——连续三天缺席晚间训话,理由:生理期、赶工期。
魏沉舟没有立刻下令抓人。
他在金三角活到现在,靠的不是冲动,而是耐心。
他在等这几条看似平行的线,绞在一起的那一刻。
他需要一个把他们连根拔起的完美理由,而不是抓几个替罪羊。
他点燃了雪茄,烟雾缭绕中,那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这三张照片。
女生宿舍。
苏晴蜷缩在硬板床上,被子裹得很紧,依然止不住地发抖。
止痛片的药效早就过了,腹部的绞痛像是有把刀在里面搅。
但她的手没有停。
笔记本电脑藏在被窝深处,屏幕亮度调到了最低。
借着刚才那次系统波动的掩护,她正在疯狂地敲击代码。
“幽灵协议”已经植入,但还不够。
魏沉舟生性多疑,明天一定会查流量日志。
她正在编写一个动态伪装模块,让那个该死的协议每隔17分钟自动更换一次进程名和端口号,并且完美模仿系统自检时的流量波形。
这就像是给那个入侵者披上了一层隐身衣。
最后一行代码敲完,苏晴感觉手指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她在代码的注释行里,颤抖着打下最后一行字:如果我死了,请让哥哥看到这段日志。
那是留给这个世界的遗书,也是留给陈默的底牌。
她拔掉电源,将发烫的笔记本塞进床垫早已割开的夹层里,闭上眼,嘴里无声地念着弟弟的名字,像是在念一道护身符。
清晨六点。
天刚蒙蒙亮,陈默手里拿着一张伪造的后勤清洁单,推开了数据室的门。
“空调滤网堵了,魏总怕机器过热,让我来通通。”他对门口那个没精打采的守卫晃了晃单子。
守卫瞥了一眼上面模糊的红章,挥挥手让他进去。
陈默动作利落地拆开立式空调的进风口,假装清理灰尘。
身体却借着机柜的遮挡,迅速将一枚纽扣大小的接收器吸附在了主机柜内侧的金属壳上。
这里是整个园区的神经中枢,也是“幽灵协议”向外发送信号的必经之路。
只要这个中继链路建立,苏晴那里的数据就能绕过防火墙,直接传到那个U盘里。
做完这一切,陈默把满是灰尘的滤网装回去,拎着工具箱往外走。
刚踏出数据室大门,走廊尽头的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
魏沉舟穿着那身笔挺的黑色风衣,身后跟着两个荷枪实弹的保镖,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撞了一下。
陈默的心跳漏了半拍,但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微微躬身,露出一个属于下属的谦卑微笑:“魏总,这么早?”
魏沉舟停下脚步,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在陈默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他裤脚处一抹不起眼的黑色机油印上——那是昨晚在通风井里蹭到的。
空气仿佛凝固了。
“早。”魏沉舟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没有问他为什么在这里,也没有问那块油渍的来历。
他只是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块昂贵的百达翡丽。
距离下次高管述职会议,也就是他们收网的时间,还有69小时42分钟。
魏沉舟收回目光,径直走向数据室,在经过陈默身边时,脚步没有任何停顿,只留下一阵淡淡的雪茄味。
陈默保持着微笑目送他进入机房,后背的冷汗瞬间湿透了衬衫。
那一眼,不是在看下属,而是在看猎物。
还没等陈默走出走廊,身后突然传来魏沉舟冰冷的声音,对着门口的保镖下令:
“通知下去,从现在起……”